康柏拘束得坐得好挺,严肃的场合最不适合他,他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小怡说康柏是之翔的同事,很好,很好!”云老太爷大概已抽足了大烟,眼光精明而慈祥。“和小曼很合适,很好,很好!”
小曼半垂着头,默默地不出声。在她想象中,父亲不该是这种的态度,女儿的终身大事,总该有更真诚、更有感情的话,但父亲只说一连串的很好。父亲的确是变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三小姐订婚之后,预备什么时候结婚”一边的白牡丹忽然开口了,好斯文的声音,却绝无真诚。
“没想过!”小曼漠然地回答。
“我想——或者再过个半年,一年!”康柏打圆场,他仍算外人,不好意思令白牡丹发窘难堪。
“也好,”云老太爷也似在打圆场。他知道儿女和继室的感情无法融洽。“要不然等小曼大学毕业也行!”
小曼忍不住皱眉。父亲似乎再无主见了,鸦片真是磨人志气,夺人气魄!
“小怡说等你们订婚后,培元也接——那个女孩子回来,”云老太节想一想,“我知道你妈妈不开心,小曼,你们多劝劝她!”
小曼抬起头,她实在忍不住再不开口了。
“爸爸,你还关心妈妈和我们”她问。
白牡丹眼光闪一闪,康柏却是意外兼惊奇:云家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怎么不关心呢”白牡丹看云老太节一眼,抢着说“其实——是夫人拒绝一切,不能怪宗炎!”
小曼看着父亲,他显得尴尬和无奈,他怎么变得这么软弱了同情和惋惜一起涌上心头,对白牡丹也就更加不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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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拒绝”小曼没好气地。
云老太爷双眉一蹙,正想拦阻,白牡丹却冷冷地说:
“我哪会知道呢”她一阵干笑,“我最不喜欢过问别人的闲事,更不敢惹云公馆的任何一位少爷、小姐、夫人,想来与我无关的,是吧!”
“小曼——”云老太爷及时打断了这话题。“听我说——我已经叫总管预备酒席和礼堂,我还想自己去请范军长,范伯伯来给你们主持仪式,你们要多少朋友,同学都行,我也趁这机会请一批老朋友——”
“不,我们不想铺张,”小曼认真打断父亲的话,她急切得也忘记了礼貌。“只是订婚而已,不想酒席!”
云宗炎皱起眉头,好一阵子,他又缓和下来。他下意识里怀疑儿女都故意跟他作对,可能是娶了白牡丹后的内疚吧!他知道儿女并不谅解他,他——是有些有愧于心的!
“随你们吧!”他挥挥手,有点心灰意懒地,“你们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通知我好了,需要什么——也尽管开口,不要让自己委屈!”
“是!”小曼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心中的气愤和不满,她是带康柏来见父亲的,她不能过分。
“谢谢爸爸!”
云老太节再看康柏几眼,点点头,又慢慢躺下。
“去吧!”他说,“记住,康柏下次再见我时,该叫爸爸。”
“是!”康柏随小曼站起来。
“哎!三小姐,”白牡丹从热铺上下来,脸上含着似真诚、热情的微笑,很快地从手上取下一枚碧绿通透、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你的大喜,我也没什么礼物可送,这小小的意思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给我面子!”
小曼被她突来的动作弄傻了,她是极不愿意收这份礼的,她不想和白牡丹有任何瓜葛,但——难拒笑脸人吧!她拒绝的话真是说不出口。
“这——”
“我知道,云家的小姐、少爷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东西,但是,这是我从上海带来的,是我私人的,一定请你收下,”白牡丹已不由分说地套在小曼手指上。“这个戒指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那——谢谢你!”康柏替小曼解围。
小曼再看白牡丹一眼,连谢字都不愿说,转身掀开帘子而出,并且一口气走回二楼。
康柏长长地透一口气,靠在栏杆上。
“老天!我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他摇着头。“如果我不上楼,我绝对想不到楼上的一切!”
“楼上本来并不特别,白牡丹来了才造成的!”小曼说。
“你们之间的敌意好重,”康柏又摇头。“冷眼旁观的结果,那女人——哎!白牡丹很厉害,我怕你们姐妹不是她的对手!”
“没有人跟她争,”小曼瘪瘪嘴。“她已经胜利了,你没见爸爸已经被她改造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懦弱,他对我们漠不关心!”
“你父亲是好人,但——和我想象,和我听别人说起的不同!”康柏说。
“那根本不是以前的爸爸,我对他现在的一切也觉得陌生,不仅陌生,还——担心,”小曼看见那夺目的翡翠。“大烟、女人已夺去了他最宝贵的一切!”
康柏皱皱眉,他满心喜悦地赶来,怎么和小曼谈这令人不愉快地事七天的分别,相思,他们该有更甜蜜的相聚才是!
“小曼!”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我有一个最好的提议,你听了一定高兴!”
“是什么”小曼精神为之一振。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太冷,该去郊外逛逛,”他一边想,一边说,“你不是一直想去逛青羊宫吗,我知道这几天有集会,去不去”
“灵感吗”她果然高兴了,脸上阳光再现。
“订婚之前,去许个愿,摸摸青铜羊吧!”他眯着眼睛笑,笑得——半真半假。
“不信你会相信许愿、摸铜羊那一套,”小曼说,“我只想买个竹编的小烘篮!”
“走吧!”他拥着她的肩。
“现在去,你不去见妈妈”她考虑一下。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见她,”康柏笑着,“但订婚前,怕只有这次机会去青羊宫吧!”
小曼嫣然一笑,随着他下楼。他们各自骑一辆脚踏车,兴高采烈地迎着阳光,朝西门外进发。
青羊宫是一座寺庙,每逢二三月花季,就有花会,各地各处的特产都集中在这儿出售,赶花会也就是赶墟。在这儿吃的,用的,玩的,真是应有尽有,尤其在庙堂的前面西边走廊上,卖的各种木刻小玩意,真是精致玲珑,人见人爱,更有竹编的各种器皿也甚出色,其中所编小烘篮更是人人急购的东西。在冬天,拿着暖暖的小烘炉,外面拿个小竹烘篮,真是又舒服又洒脱,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风味,甚至年轻、时髦的女学生也是人手一个呢!
更有——青羊宫前的铜羊,据说十分灵验,摸它的头可以补头,不会头痛;摸它的肚子可以补肚子。几乎凡是到青羊宫的游人,管它信是不信,总是摸摸铜羊,讨个吉利。
小曼和康柏到达时,正是青羊宫热闹非凡之时,也许今天的阳光特别暖吧!人多得水泄不通。他们找到一家茶馆,给了点钱,寄存了脚踏车,也随着游人到处逛。
“真热闹,”康柏是外乡来的,自然没见过这种场面。“除了躲警报时,我相信没这么盛大的场面。”
“这是成都最热闹的花会嘛!”小曼瞪他一眼。“在成都,除了跳舞、看电影、吃馆子,你还去过哪里”
“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康柏耸耸肩。“你所说的望江楼、雪涛井都没去过!”
“土包子!”她笑了。
“订婚之后,你带我走遍成都每一个角落!”他望着她。他喜欢她在阳光照射下才显出的几粒小雀斑,这雀斑使她的美更是——活生生的!
“没有那么好的精神!”她站定在铜羊边。
许多人都在摸铜羊,有人摸头,有人摸肚子,有人摸脚,都是一本正经的,看得康柏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们做什么”他小声问,“摸羊许愿”
“摸头补头,摸脚补脚,”她停下来,恶作剧的浅笑在嘴角扩大。“康柏,你摸摸它的心!”
“心”他想也不细想地指一指。“这儿吗”
“算它在这儿吧!”她笑,“正经地摸一摸!”
康柏真的去摸一下,然后转回头来。
“为什么摸了对我好”他孩子气地问。
“怕你那颗风流花心不完整,摸一摸,补一补!”她笑起来。
“你——捉弄我!”康柏捉住她。“等一会儿我会报复!”
“难道不是”她仰起脸来娇俏,妩媚,令阳光都为之失色。
他眼中掠过一抹奇异难懂的光芒,好半天,他才说:
“你总在怀疑我,是吗”
“开不得玩笑吗”她仍是笑。心中却不免起疑,提起这件事,他总显得特别紧张。
“别拿这种伤感情的事开玩笑,”他皱皱眉。“小曼,有一个问题,若是——”他住口不说。
“若是什么”她追问。
“若是我真——对你不忠实,你会怎样”他问。他在笑,笑得那么——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