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钰哥哥是……是外头姨娘的孩子,爹早先也没让他、呃,没让他认祖归宗的。”她偷瞄他阴郁神色,心上直发毛,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胡扯。
“而且……而且玄钰跟随您三年,凭您聪明才智,怎看不出玄钰是男是女?若说、若说玄钰欺君犯上,那么没看出真相的您,也难逃包庇罪名。”
她巧妙地将李朔给拖进泥泞之中,来个大混战。
“你——好一副伶俐小嘴,逞强好辩。连这点都一模一样。”气极的李朔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唇边泛出得意笑容,眼眸眯起,贴近她脸庞。
“既然你说过不认识我……试问,你又如何知道,他‘追随’的是‘我’?我可从没说过,我与玄钰之间的关系。方才你不自觉中,已改用敬语。”
“唔!”晁玄钰一时语塞,没料到自己竟然改不了平日习惯,让他捉到把柄,现在怎么办?
“可刚刚您……您说过,认识玄钰已三年。”她绞扭着手上的被单,指节用力的几乎泛青。“再说,敢直呼玄钰名字的,除殿下之外,恐怕也无其他人了。”
她的回答不像先前坚定俐落,倒是有些快无力招架。大概是昨天跑了一晚上,精神不济,加上紧张过度,现下她只觉得胸口紧窒,呼吸困顿。
“因此妾身、妾身认定,您、您就是、就是当朝大皇子无误……”完蛋了,这样的辩解,他会接受吗?
“所以,妾身也不能追究皇子偷窥罪名,只求皇子快快离开,别再污了妾身、妾身清白,别让妾身此后无颜见人……”
她以衣袖掩脸作势欲泣,实则怕让他再猛瞧她下去,会瞧出什么端倪。
她想打发他走时,倒是说的理直气壮,不着痕迹。“虽想称赞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终究只是个看得见小处、看不见大事、斤斤计较无谓之事的蠢女人!”
李朔气恼咬牙缓缓说道,见她又向墙边瑟缩过去,更为光火。“哼,没错,若是晁玄钰在此,堂堂男子汉,不会如此懦弱,不会敢做不敢当!”
闻言,她不免觉得心头像有土石流砸下,让她疼的乱七八糟。
他是如此信任她,而她却默不作声的想逃离他……慢着。是他先逼她走的欸,她自责什么?
“好,假使你不是他,那晁玄钰人去了哪?”他转身退开,不再逼问她。“今夜他凭空离宫失踪,你如何辩解?”
“我、我不明白,他是您的禁卫,您该最清楚才是。”她已无退路,既已否认到底,也只能让晁玄钰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原本打算托辞生病告假的计画,只好全然放弃。晁玄钰……当真回不去了。
可是……大皇子好像很难过的模样……
啊,不想了、不想了,现在她不该老是顾着他的心情,她该想的是,如何让晁家不被大皇子的怒焰牵连……
“你果真不是他?”语气落寞,李朔的表情更为晦暗阴沉。
她挣扎着,沉默许久,最后吐出两字。“不是。”
“是吗……这么说,自始至终,是我过于失礼了。”强抑怒气,李朔面容逐渐转为漠然,向她欠身赔罪。
“今夜冒犯晁姑娘之处,就请你原谅我是忧心玄钰的安危,心急了些。”
骄傲如他,要向她低头,这根本是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一听他说,他牵挂着她的安危,她才有一丝欣喜与感动,他是这么关心她,可随即她的心,立刻被满坑满谷的罪恶与懊恼包围、揪疼。
他……是喜欢“晁玄钰”的吧?可为何又对她如此责备?
难道就只因为,“她”不是“他”,就让他的喜欢欣赏变成了讨厌不屑?
“可是,晁玄钰他擅离职守,藐视君威,这笔帐我就等他回来听他解释再算,至于你——”
他不再多说,一甩衣袖,快步走向门边,最后回头朝她冷冽一笑:
“你最好把我所说的牢记脑海——今日你否认历历,可若你就是晁玄钰——如此斗胆欺君,我会让你裁官撤权,施以严惩,绝不宽贷,叫你后悔莫及!”
眼见他最后依旧怒气冲冲的踏出房门,晁玄钰根本无法喘口气。
李朔在生气,而且非常非常的生气。
假使他起初就愿饶恕她,她哪有不承认之理?可是、可是……他一见她是女儿身,平日的友善全然不复存,光是朝她兴师问罪的恶样,她又如何开口?
她除了害怕他降罪,诛连九族外,更怕……两人曾经拥有过的情谊就此了断。
其实,她又何尝想这样躲着他?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担忧女儿状况,躲在房门外的晁书霖,直到大皇子走远的同时,才敢冒出头,找女儿商量。
大皇子来的太快,叫晁书霖在完全毫无防备之下,只能乖乖听命,无力掩饰,任由大皇子当场逮到晁玄钰,让她不得不与皇子独处,继续扯谎,惹恼了皇子。
“现在要逃,恐怕不容易,也许,我得暂时的当个深闺千金了。”走到窗前,看着府内、府外未撤的士兵,晁玄钰笑起来。
没料到,让自己原先抛却的身分,竟是在这种情形下被迫恢复?可也许这才是最合乎自然的吧,不用躲躲藏藏,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也许这是上天给她的契机,不用再接受那些拥有适婚年龄女儿的大臣们,前来提亲骚扰,也可以远离那些因她与大皇子交好,而前来奉承的谄媚小人。
“若有什么能转移大皇子的注意力就好。”晁玄钰与晁书霖同时感叹道。
但……能转移大皇子注意力的,又会是什么呢?
“该死!”当晁玄钰第二十次让裙摆勾到树枝,而跌落地面时,她不免极不端庄的低咒了一声。
两个月来,晁玄钰穷极无聊的听从父亲安排,在府中练习什么大家闺秀必学的琴棋书画时,差点没闷慌。
心中的落寞难以排遣,不待在宫中的日子,竟是如此难熬。
偶尔,她是喜欢听琴声,或是看人对奕,可要她自己动手拨弄不成调的音乐,或者是盯着棋面发愣,她可是一点办法也没。
她不是那块料,毋须再试。谁让她天生好动、好热闹,就是静不下来。
最后,这段日子内,她练成了拆卸琴弦弦柱、玩弄棋石当暗器的功夫……而且还在后花园树上跳来跳去练身手,以免武艺荒废太多。
“玄钰!”一听见她爹的叫唤,晁玄钰立刻从泥地上爬起,怕让他爹发现,她没按照爹的意思,去做恢复女儿身分的功课。
“有事吗?爹?”她尴尬笑笑,装作若无其事,把被她拆下来练功的琴弦、琴柱与两碗黑白棋石,给偷偷藏到宽大的衣袖里。
“也许咱们晁家可以保住了!大皇子放弃玄钰你了——”
望着爹匆忙自长廊上奔过来,一脸欣喜,闻言,晁玄钰倒有些反应不及。
“爹突出此言是何意?”大皇子放弃她了?他……另有意中人?他不是前些天才追着她不放,今天就立刻见异思迁?
她从不知道他是如此花心、如此用情不专!她只不过离开数日,他就——
咦?她气这些做什么?她不是希望他不将她放在心上的吗?她不免懊恼起来。
好吧,应该只是她护卫他的习惯使然,就是无法不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合宜,是否有危险;也或许只是朋友一场,对他总有些割舍不下吧?
她不解心上这份若有所失的惆怅,是怎么回事,只能努力为自己找寻理由。就是倔强不肯承认,自己对他竟有额外的情愫。
“今儿一早,大皇子就对晁家解禁,撤回在府外接连监视两个月的士兵们,像对你失踪一事已不在意,很不寻常吧?皇子一向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若不是对你已失了兴致,怎会轻言收手?”
这几日,晁书霖奔走朝中与宫内各地,打听皇子接下来的举动。
大皇子没有特别张扬晁玄钰失踪一事,也没让晁玄钰弃官一事成了舆论所指,可却暗中派着禁卫亲兵四处活动,对于晁玄钰的失踪,采取极为特别的处置。
“他……放弃了?”理该松了口气的晁玄钰,却不知怎的益发失落。
这样也好,君臣之间,不该再有其他……过分亲昵的情绪。
但这两个月来,不在大皇子身边,竟会让她烦躁的无法容忍回复女装的身分,恨不得回到从前那段无忧无虑、恬淡平静的单纯岁月。
如果能回去……她是不是就不心烦了?她不知道答案。唯一确定的是,她……舍不得过去,更舍不得……他。
“应该没错。我偷偷向宫里与你素有交情的副手宇文将军问了,他说大皇子一早就和刚入京的云州太守,一同微服出巡。”
晁玄钰翻了翻白眼,有点想发火。宇文辉在搞什么名堂?大皇子的行踪能这么随便透漏出去?如果她能回去,必定好好严惩他!至于那位云州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