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吧?」
「当然。」有也不能说。
甭说开口婉拒,纵使轻蹙一下眉头,数秒之内就会有颗子弹精准穿透她的咽喉。持枪「销毁」她的,可能是张冀,也可能是某个躲在暗处的幽灵杀手。
每个杀手均必须时时提高警觉,他们随时得杀人,也随时会被杀,他们是死神的部下,镇日得与恐惧危殆为伍。犹如一头猎犬,永远仓皇追逐,永无宁日。
唐蓉敛眉愁眸,没入黑巷之中。
晚风梳扬她披肩的秀发,长巷阒暗冷寂,巷底一抹幽微光亮照映著她修长萧索的身影,如一尊骇人却妖艳的鬼魅……长长的暗影躺落地面,犹不停延伸……
悄无声息地,另一道黑墨般的暗影重叠上她的。
「谁?」唐蓉灵敏察觉他的存在。
「分赃的。」男人粗壮的手猝不及防拦上她纤细的腰杆,剩余的那只手同时探入她的胸衣,取出张冀交给她的汇票。「这么多呀,我要一半。」
「你到底是谁?」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唐蓉一身上乘武术可不是白学的。
但见他两个起落,骤然回旋,招招都显示出练家子的凌厉身手。
「让你渔翁得利,大言不惭收下巨额佣金的代罪羔羊。忘了?」这男人来者不善,凭藉得天独厚的孔武力道,轻易化解唐蓉的攻势,逼她温驯伏在他肩上。
是皇家饭店那个突如其来的大汉。唐蓉认得他的眼,和他始终从容自若的喘息。可怕的对手!
原来他是赶来分一杯羹的,不过,他对她手腕上的链子,兴趣似乎更浓。
「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何必故弄玄虚。」唐蓉愤怒甩开他紧抓著她的手,却徒然惹来他更使劲的箝制。
「全部,包括你。」那男子找著她的唇瓣,以匪夷所思的激情拥吻她。
唐蓉呆掉了,二十二年的生命,感情世界仍处单恋阶段,委实没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场面。
在感化院时,每日受完严酷的训练,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等待入睡时,她会给自己一段时间,自由自在地幻想与伊藤的初吻,温柔缠绵的拥抱,想像在他厚重冬衣下的宽广肩膀和扎实的肌肉,他拥抱的力量一定激越野烈得令人血脉逆流,心绪狂跳吧,就像现在……
唐蓉蓦地一凛,奋力擅起头,直视他的眉眼,「你是——」是他?
伊藤没有放手的打算,以一记疯狂绸缪的吻,默认他的真实身分。
「不,别——」她是天地难容的杀手,她没有爱的自由。
「你欠我的。」即便飞逝了将近两千个日子,他犹无法忘怀这个他花三百美金买下初夜的女子。
那日她不该爽约的,害他损失得更多,她应该做点补偿才合乎公平原则。
「可……你说认我当妹妹。」被风掠起飞扬的发丝,飘散著甜蜜的香味,脸蛋因紧张亢奋红得像个水蜜桃,仿佛轻轻咬下去就会渗出糖汁来。
任何正常男人面对如此秀色可餐的女人,难免会做出离经叛道的行为。
「确定是我说的?」天!那绝对是他说过最愚不可及的话。「OK,我收回。」
话一出口,如覆水难收,谈何容易?
「来不及了。」她对他的思念化成一根利刺,深深刺进她的心脏,从没有一种情感可以刺得她如此痛不欲生。
她在上苍捉弄下成了一名杀手,不能有爱有泪、没有自我的杀手。他们注定了须以悲剧收场。
「这得由我决定。」他将她推向墙垣,两臂为锁圈住她。「告诉我你的组织。」
唐蓉嗫嚅著,间不容发的环伺,令她胸口一窒,乱了方寸。长达四年多非常人的训练,在这一刻险些要瓦解掉。
极端混乱之下,忽地一道灵光闪过。她踮起脚尖,主动吮住他两片教她魂牵梦系的薄唇,然后万不得已,狠下心来,用力一咬……
伊藤惊诧方定,她已趁隙觅地逃逸。走得干净俐落,未留半点痕迹。
第四章
美斯乐的隆冬最美,璀璨的樱花缀满山头,宛似情人的眼泪,晕染上殷红的血,抛向凡尘,赏给一个惜爱知情的痴男善女。
杰瑞站在山腰上伫立良久,直至残余的一抹斜阳滑落地平线的那一端。在光线暗淡到几乎无法辨识下山的小径时,他才意识到该回位于清迈的住处。
恍然撞头眺望,远处雾气已经很浓,而且逐渐在增强当中。
他不禁喟叹,晚霞笼上白雾,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竟使他忘了寒天野地,酷冷自每一处缝隙透进衣衫。古藤老树上的乌鸦纷纷展翅回巢,浓雾骤增,以惊人的速度吃掉他眼前的能见度。
他走向母亲送他的吉普车,忽然有个「东西」疾奔而来,将他撞倒在地,「砰!」地一声连人带相机一起跌落草丛。那可是他存了整整半年的零用钱买来的,可惜挽救不及,相机已然滚落山腰,三万块港币付诸流水。
一阵忙乱后,他沮丧地回到车旁,才发现草地上躺了一名染满血迹,昏厥垂死的女孩。
不好了,他的衣服上也全是血,不明就里的人会误以为是他杀了她。巡看一遍,发现她正是飞机上的美丽女子,肩胛上血肉模糊,显然受了很严重的伤,血仍不停地流。
「你怎么啦,莫妮卡?」他巴望摇醒她,可惜她已垂软无力。
莫妮卡是唐蓉的英文名字,组织还帮她「搞」了一个新的身分——东方企业集团总裁机要秘书。
杰瑞扯下衬衫上的一块布料为她止血,匆匆包扎完毕,立即将她载往山下的医院。
美斯乐距离清迈市区街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其间绝大部分是人烟稀少的荒郊僻野,上哪儿去找医院?
车子开至中途,杰瑞才想起随身带有急救药包,以备不时之需。他把车子停在茶园旁,取出消毒药水和消炎粉帮她处理伤口,还好伤口不深,血也止了,用绷带仔细包好,应该已没有大碍。
回住处的路上她一直没醒过来,这样的沉沉昏睡,令杰瑞犹豫不知该不该送她就医。届时他要怎么跟院方解释?
为了不愿惹祸上身,和一点点难以言宣的私念——不想暴露他是大毒贩高坡的私生子。于是将车子直接开进位于地下室的停车场。
晚间八点多了,他却了无饥饿之感,用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的时间,呆呆凝望牀上的她的秀丽容颜。
银色月光洒进窗子,明灭虚幻的雾色里,使她飞瀑般的长发像折翅失落人间的精灵,幽光潋滥,脱颖出尘。
照映著半边脸庞的柔和光影,令她巴掌大的俏脸衬出绝美的线条。他忍不住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置身梦境?
情不自禁地,他伏在她身旁,朝她光滑无瑕的前额吻了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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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蓉在梦境里和难堪往事做了一场艰辛的搏斗,方得以挣脱樊笼,用力撑开眼睛。
但昨日黄昏,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旋即憬然赴目。她杀了他,在高建成垂涎动她歪脑筋时,当机立断以一枚九厘米的子弹贯穿他头颅正中央,让他临死犹不敢置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真的。
事实证明,她还真是当杀手的料。
逃出他为掩人耳目,暗藏于美斯乐山巅与缅甸交界处,外形简朴,内里富丽堂皇的住宅时,一把挥自保镳手中的开山刀险些卸下她的右臂。
好在她身手矫捷,功夫底子深厚,否则这条小命早已葬在乱草堆内。
「这是什么地方?」她霍然而起,肩上的伤因激烈扯动,又渗出血水。
唐蓉并不怕死,要紧的是不能死得太难看,或被「目标」擒掳,那会让她颜面尽失,没脸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我的住所。」杰瑞端著丰盛早餐,置於小圆桌上,催促她:「过来吃早点,慢慢的,不要走太快,小心伤口。」
他的语气好像妈妈,很罗唆却也很温馨。
「是你救了我?」唐蓉戒备地张起芒刺。
泰北虽然已成了观光重镇,但日暮时分仍逗留在美斯乐,可不是一个观光客该有的行为。
早期在那地方的居民,几乎人人栽种罂粟、大麻草,他不会刚好是某个毒贩的儿子吧?
「唔,我刚好准备下山,就被你撞倒了,晚个两分钟,你就没这么走运了。」遇到我是你祖上积德,竟然露出那种质疑的眼神,太过分了。
杰瑞负气地坐到椅子上,绷著脸不理她。
「是吗?」他的样子的确不像在说谎,「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谁教他的心是豆腐做的,瞧唐蓉楚楚可怜的无辜相,他立刻自动融化原本预备结成一块大冰棍的心,上前搀扶她。「还很痛吧?」
「好多了,幸亏你大力相劝。」这种包扎技术,九成九不可能出自医师或护士之手。
杰瑞尴尬一笑,「需不需要我喂你?」需要最好了,如蒙恩准,他愿意服侍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