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那是一名无耻骗徒、淫乱女人,凡是听过她恶行的人都会对她鄙夷不耻,甚至身为猲弋死敌的高仑人看到那女人也觉得厌恶。
“我欠她一份人情。”幸免于难的高仑国王殷非纶挥手摒退部下,只是一个人走向那幢小草屋,默默推开门。
屋中,削瘦的几乎只剩皮包骨的年轻女子,惨白神色像是完全失了生命,飘渺无力宛若游魂,她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拿着针线,缝制着一双小小童鞋。
仔细一看,草屋清贫的只剩下一张草席,一张小木凳,以及散落在屋中四处的婴儿衣裳;有小冬袄,小夏纱,小长袍,小腰带,一件又一件。
“还不能忘了他吗?”长喟一声,眼见他的恩人变成如此憔悴模样,总让殷非纶想起另一个同样惹人疼惜的纤弱身影。
她没有回答。手中的工作仍不曾停下。
“一年前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同我合作一起向穆冲云挑战,你只说,为了他的大业,你纵死不悔。”殷非纶从怀中拿出数卷牛皮卷抛到她面前。
“可现在的猲弋却是一团乱。他实施严刑峻罚,一意孤行;动辄大兴土木,狂欢作乐,不顾人民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这样你也还要护着他吗?甚至,猲弋已有几个家族向我们高仑寻求同盟的可能。护着这样一个暴虐无道的非人家伙……值得吗,香尘?”
娇小身子只在瞬间打了个冷颤,随即她极缓极缓地回过头,眼中仿佛有许多疑惑,却挣扎该不该问出口。总算停下针线,她拾起地上的东西,看着那些牛皮纸卷上的讯息,而后呆然的任凭手中纸卷再次坠地。
“……这算什么?”冰冷的声音有着不可置信。步香尘以为早已失去知觉的心却再度遭受猛烈一击,剧痛自心窝传开。
他说过为求大业,不谈其他;她相信他,也甘心牺牲自己为他实现理想,可现在他的所作所为,有哪桩哪件像是在追求他伟大的志向?
她一心为他牺牲的举动突然像是天下最愚昧的笑话。
以为当年遭他绝情利用已痛到极点,现在听到他再次背叛他们共同的梦想那分痛楚更是难以言喻。
可这次再怎么心痛,她也不会掉泪。泪水早已随过往恩爱流尽,半点不剩。爱已逝,泪已干。
“不甘心的话,你就活着回来--杀了我!”最后他是这么说的。
“是吗?你真认为我做不到吗?冲云?”
她惨然笑了。“把他的命留给我,陛下。我要为我的孩子复仇。”
第七章
花飞、花舞、花满天。
宛如不曾存在过、无比虚幻的那一天,遥不可及的梦中情景,总是无声无息进占步香尘脑海,始终无法抛却……至今,那萤火般短暂而悠远的美丽时光、是支撑她走到现在这局面的惟一动力。
寂静河边,纤弱身影立于冷冽寒风中,清丽出尘的绝艳娇颜,无语凝望暗潮汹涌的沙遥河,表情迥异于平时的冷漠,却覆上一层比往日更深沉的哀伤,令见者无不为萦绕她周身那分孤绝气势撼动不已。
不禁要让人心疼揣测,到底是怎样刻骨铭心的过往会让她如此哀恸?
“我从没爱过任何女人,却独独对你动了心。”
浓情蜜语犹言在耳,可却人事已非。紧咬红檀,步香尘怎么也不明白,为何以为早已忘记的那一幕,总在她孤单一人时涌现眼前?
每一次回想起那当口,依旧教她澎湃心动?仍是甜蜜的让她心醉?难道她……还念着他吗?绝不可能!幼稚的满腔热爱,早被他亲手摧毁!
“你没犯任何过错,不过是你太愚昧无知,竟然爱上了我!”
即使事隔三年,那时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了心的激痛只有更加鲜明,半分也未曾消退,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加惨烈--
瞬间,剧痛让步香尘的身子差点瘫软下来,连连跌退数步,单膝不听使唤的落了地,难以置信自己还保有如此软弱的心。步香尘摇头,惩罚性地咬破自己惨白樱唇,就见红艳怵目的血珠沿着她唇角滴落下来--
以为自残就能转移心头的疼,可是--她的心,真的好疼啊……“要恨就恨,想打倒我就尽管来吧!以后,再没人能阻止我!”
远远传来他得意张狂的笑声、锥刺她双耳。她连忙伸手将耳朵蒙上,脑海中依旧听见如狂浪般越演越烈的声响,重重回荡着他最后的话:“不甘心的话,你就活着回来--杀了我!”
“呵呵呵……不甘心吗?谁能甘心?你告诉我谁能甘心啊!”讽刺而绝望的仰天苦笑,凄楚的几乎要让步香尘气绝。
她好恨哪!
恨他的绝情,恨他的无心,恨自己竟为了这种男人献上真心!
他是位好夫子,而她也是个极为受教的优秀学生--惟有无情无爱,方可成就霸业--这是他们彻底决裂那一夜,她从他身上学得的。
现下,步香尘手上握有高仑国一万大军及猲弋部分家族的联军、进占沙遥河南岸,与盘据北岸的他对峙不下,这分震天权势,一切拜他所赐。
她再次现身他面前,只为打倒他!她忍辱偷生,就为了这憎恨--
他为了夺得霸权利用她,所以一心报复的她、绝不让他称心如意!
她发誓要让他后悔莫及!他对她的残忍,必须付出代价!
“我绝不原谅你!即使你是猲弋至高无上的骁勇元帅,我也要亲手杀了你!这是你欠我的--穆冲云!”
***
今夜月色朦胧,仿佛昭告未知命运吉凶难测。
忆起三年前种种,历历在目不堪回首,穆冲云讽刺冷笑数声,那张俊美面容意外失了平常自信和高傲。
他伫立沙遥河畔,静望南岸远方。心海宛若平静河面下暗潮汹涌。
“香尘真心喜欢元帅……哪怕元帅不喜欢我,只要元帅愿意让香尘远远看着元帅一统猲弋,香尘也就心满意足。”记忆中,那怯生天真的她,总是柔顺腻在他怀中,悦耳声音轻诉纯洁无瑕的爱慕。
甜蜜却苦涩无比的回忆,折磨着穆冲云思绪。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提醒他的双手沾满怎样的罪孽。
后天出兵攻进南岸,当真会在高仑国军队中见到她吗?
根据探子回报,高仑军中有位出身猲弋的女军师,美艳聪慧,身受国王重视,甚至获许一同带兵出征猲弋,为高仑国一雪与猲弋之前的败战耻辱,而她的名字是--步香尘。
她果真回来了吗?为何,听说她将是最后一个威胁他霸业之人的那一刻,他却大笑不已,久久不停?
“就算所有人都误解我,但是你不能!只有不能啊,冲云!”
凄烈的哭喊声,都三年了,在他耳中仍是那么清晰。
“我只求一个答案……你曾经爱过我吗?”
他如何能回答她?他早立誓割舍私心;既已无心,怎能有爱?即使当年他曾动情,现在他也绝不容许自己仍有爱。
握紧拳,穆冲云凄凉一笑,忽然意识到在对岸黑暗中,那抹现出愕然的娇小人影,灼热视线燃烧熊熊火焰射向他,照亮即将到来的对决。
是她……无须照面,曾是如此亲密的两人,比谁都能敏锐察觉对方的存在。
穆冲云知道,猲弋的前景,在此一战。
“有本事你就从我手中夺走霸权吧!果真能打倒我,那我就如你所愿,将你记在心上,永志不忘!我会等你--步香尘!”
***
“穆--冲--云!”
步香尘在发现穆冲云的那一刻是心痛的。
虽看不清楚他表情,但他壮硕的身子怎么看来有些消瘦?这三年来……他过的好吗--“该死!”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还会愚蠢的为他担心?她该提防的是他为何会在这里?
原以为他们后天才会在战场上拚个你死我活,不意今夜却提前相见。
明知他应该无法看穿她心底的恐慌,但步香尘仍将颤抖不停的双手偷偷背到身后。“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他还记得--”
静夜中“啪”的一声,极为突然的,步香尘猛力责罚自己一个耳光。“呵!步香尘,你到底在对那无情男人留恋什么!”
会缅怀过去那一段的必定只有她,穆冲云他怎么可能……哼,怕他同她早先一样,只是为了探视敌情而来吧。也许他……早忘了她……双方军队驻扎处都离河岸有好一段距离,其实并不容易探查敌方动静。此刻,两人仅凭感觉注视着昏暗星夜下的彼此。
突然,她发现到他身躯陡然打颤,而后似乎摇晃了数下。
他怎么了?受伤……还是生病了?香尘下意识浮现对他的关切,而后她立刻厌恶的低咒一声,不敢相信她还关心那个该杀的人。
既已决裂,她又在牵挂什么?当年那个痴情的步香尘,早因他而亡!
她匆忙转身跑开,不想再见他!不该再心动!
都怪孤独让她克制不了追忆过往,才会让她对他冒出不该有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