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哪,对一个女孩来说,是何等的大事。
她虽然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着三从四德的温驯姑娘,但对于婚姻还是抱持着奢念,渴望遇到的良人会真心疼爱她,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呵护,最好是能像她读过的每一本书,最终夫妻两人在「我爱你」的告白之后,幸福美满一生一世,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乐日子。
嫁给宫天涯,这些奢念恐怕真的只能是奢念了。
那为什么还要硬着骨子,踩进他设下的囹圄?
司徒百合也这么问过自己。如果说是对多年前见死不救的行径良心不安,想以此为报,又太牵强。她呀,遗传了司徒家的缺心少肺,虽然没有兰哥丧尽天良,可她也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从头到尾,或许她对他有歉疚,但不曾真正认为自己有错,毕竟救人不是她的天职,况且在那当下,她确实无法救助伤重的他。
可是见到他上门提亲,她心里头是开心的——只要不去深思他的来意,她真的很开心。
「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你若嫁过去,在那边没有兰哥替你撑腰,你受委屈如何是好?」
「我想宫天涯就是打这个主意吧。」她也不认为嫁到宫家去能吃香喝辣。
「我去跟兰哥说,要他坚决反对你这么做。」一戒见说服司徒百合无望,转身要走,司徒百合就抱上来,整个人贴在一戒背后磨蹭,苦苦哀求。
「一戒,不要啦!你什么都别跟兰哥说!也不可以说宫天涯上回掳走我的事情,求你啦……兰哥要是知道,他更不会答允亲事的!」
「我就是要兰哥不答允。」
「那你和兰哥就是真要逼我收拾包袱,私奔到宫家去了?」
「兰哥会打断你的腿。」
「我爬着去!」
「百合……」
「一戒,你帮帮我,帮我去说服兰哥点头啦,要是他不肯,你就作势要打肚子……现在你肚子里孕育着我们司徒家的小宝贝,兰哥一定会舍不得,你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的——」虽然兰哥方才已经撂话叫她要嫁就去嫁,但她还是衷心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支持。
「我不会答应你这种事的。」她不要成为帮凶。
「一戒,亲亲嫂子,帮帮人家啦……」她拿下巴磨蹭一戒。
「我不会帮的,你别蹭了。」万一百合受委屈,她会觉得自己也是罪魁祸首。「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拿来赌气或要任性的游戏,你适可而止吧,不想嫁他就不要勉强,兰哥会为你作主——」
司徒百合停下厮磨撒娇的举动,埋首在一戒的衣裳间,闷着细如蚊蚋的声音。
「可是我想嫁呀。就算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我还是想嘛。说不定……他还是有一些些喜欢我的。」她只要这样想,心窝口就甜甜的,那股甜蜜足以取代被他仇视的事实。
「……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说服倔强的你。」一戒原先就不擅言词,司徒家两兄妹都比她牙尖嘴利。
「不要说服我,只要支持我就好。」
「我是担心你会后悔……」
「我不会的……」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与其说司徒剑兰被说服,倒不如说司徒剑兰被胁迫。
所谓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太小看自己养大的妹子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坏够狠够邪佞,孰料司徒百合比他更坏更狠更邪佞——
「你再反对的话,我就学你和一戒,先把肚子弄大,让你像一戒的爹娘一样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不答应也不成!」
听听,这是一个妹子该对亲亲兄长说的话吗?!
真的是……言教不如身教,百合将他的恶习学得十成十,白养她了。
当然,这不是他最后真正点头的原因——他司徒剑兰可不是被人吓大的——而是他看到了妹子的坚持与唇角漾起的小小笑花。
百合是喜悦的,即使宫天涯摆明娶了她也不会珍惜她的坏模样,却仍无损她的好心情。她不会沮丧的往牛角尖里钻,不会自哀自怜想着嫁进宫家之后会有多凄惨可怜,更不担心宫天涯准备好几大酷刑等着她自个儿入瓮待捕。
她只单纯带着期待与头一遭上花轿的惶恐去想着:就快要嫁给他了哩。
婚期订在五月十五,长不长、短不短,正好三个月后。在这期间,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不过幸赖有司徒剑兰这位兄长在,她啥事也毋需理睬,只需要偶尔去试些新裳、丈量要剪裁做嫁裳的绸缎舒不舒适、料子好不好,其余的繁文缛节便与她无关。
兴许宫天涯也和她有一样的闲情逸致,上司徒家来谈正事的人都是冥君,好几回她以为他会来,结果等到的都是小小失望。
好吧,她知道他无心娶她,但也不用表现得这般可有可无、爱娶不娶吧?好歹在兰哥面前也装出一副急于迎她入门的猴急模样呀,不然精明的兰哥一起疑,又得连累她替他说谎了。
看着整个府邸的人为了她的亲事忙碌着,闲暇得好汗颜的司徒百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慵懒打盹,只好到红杏坊去借书消磨时间。
「为什么这个月新出版的书册……全是男角儿和女角儿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强逼暗骗地将女角儿娶进家门,开始一连串的凌虐……」仔细数数,从第参章回开始凌虐,一直到第八章回才露出一丝丝曙光,这其间全是血泪交织的悲情苦命……她看得心里开始发毛。
那是在预告她的命运吗?
「因为这种书最能骗人眼泪嘛。这本评价不错,你借不借?」红杏坊的艳美老板娘陆红杏推荐这月最多人租阅的新书。
「我翻翻……」书页啪啪啪啪快速翻动,合起,推回去给陆红杏。「不借。」因为她瞄见女角儿被男角儿吊起来打,太狠了。她现在需要的是让她觉得仇恨之下的婚姻还是有幸福可能性的书籍,她需要看到光明的未来。「我先借这两本好了。」
「行。」陆红杏蘸了墨笔,在出借册上填下司徒百合的姓名及借出的书籍,后头注明扣抵的金额。「对了,听说你好事近了?还没跟你说声恭喜呢。」
「谢谢你,红杏姊。」
「是哪家的俊小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我们美丽的百合妹子?」
司徒百合只是傻气地笑,也没多说什么。
「瞧我怎么这么胡涂,很少姑娘家在洞房花烛夜之前就见过自个儿的夫君哩,几乎都是媒妁之言……说不定连你也不清楚是谁。」
「红杏姊,你也是吗?」
「嗯,成亲当夜才瞧见我家那口子的模样。」陆红杏笑得仍艳,只是口气有着司徒百合不懂的叹气。
「……你很失望?」至少她听不出来陆红杏有喜悦之情。
「倒也谈不上失望。嫁都嫁了,能不作数吗?」陆红杏搁下笔,轻轻吁干出借册上的墨迹,等干了才合上。「三天内还书,行吗?」
「嗯。」看出陆红杏不想多谈,司徒百合也没多问。
关于陆红杏的传言不少——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据说成亲不到半年,丈夫便撒手人寰,之后没多久,她便让婆家以不祥的名义给送回娘家,娘家兄嫂不留她,给她了几锭碎银打发,陆红杏也不求人,咬着牙根,在街边摆个小摊卖旧书为业,几年下来揽了银子,小摊改为小店,加上她生意手腕不错,人美嘴甜,许多人是为了与她调笑而大手笔上门借书买书,陆红杏也来者不拒——私底下有人诋毁过她,说她是哪家哪户的暗门小妾,又说她靠风骚在做生意,一些难听的蜚短流长从不曾间断。
这些她也有耳闻,但比起外传的流言,她更相信自己认识的陆红杏。
离开红杏坊,司徒百合嘴馋地想去隔壁街吃碗豆腐脑。
现在豆腐脑的滋味变得更甜香,不是因为大娘煮糖水的功力更上一层,而是喝着时,仿佛尝到的是窟窿大洞里他为她买来的两碗豆腐脑……
「大娘,我要红糖豆腐脑——」食指才比了个「一」,小嘴来不及吐完话,身后沉嗓快她半步插话。
「两碗。」
司徒百合直觉回头,果然是宫天涯,难怪声音耳熟得很。
想到这个男人再过不久便升格成自己的夫君,司徒百合心里五味杂陈。
两人的关系将不再是之前的生疏,丈夫与妻子……多亲密的关系呵。
「去找位置坐。」宫天涯双手已经端过大娘递上的两碗豆腐脑。
司徒百合挑了小摊旁的座位,与人并桌而坐。或许是两人身旁有其他人在,他与她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喝着豆腐脑。
并桌坐的几人吃完也付了银两,离开小摊,终于只剩他与她——他已经喝去一半,她才舀不到两口。
「单独一个人出门,身旁也不带丫鬟,不担心出意外吗?」他开口了,但一张嘴就是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