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呵呵直笑,「因为那娃娃脖子上有个东西,我想将军看了之后就有兴趣。」
他递上了一条琉璃珠串,十五颗小小琉璃珠中央都镌了尊观音像,每颗琉璃上都刻了蝇头小字,合起来恰恰是「骠鲨将军府爱女满月志喜,永保安康」。
骠鲨将军大掌夺过了琉璃珠串,手直发颤。
「除了这虎娃儿可还有旁的……嗯,旁的『东西』吗?」身经百战的骠鲨将军竟然语音生颤。
猎户摇头遗憾,「没有,啥子都没有。光这小家伙就不太好逮了,咱们可是用了些技巧才能将她给逮住的,原是想将她卖到市集上去……」猎户嘿嘿笑,「但观见了这珠串就不得不打消了主意,将军是咱们都景仰的大人物,事关将军,草民们自得万分谨慎。」
骠鲨将军忙不迭的开口,「你开价,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我要见着那虎娃娃!」
猎户心满意足地点头离去。
三日之后,骠鲨将军府多了位小姐,三岁的小姐,她的名字就叫做--
骆虎儿。
第一章
武距文冠五色翎,一声啼散满天星;
铜壶玉漏金门下,多少王侯勒马听。
血染冠头锦做翎,昂昂气象羽毛新;
大明门外朝天客:豆马先听第一声。
唐寅·【咏鸡诗】
这一日,苏州西园街上自远方传来了娇斥追喊,乍闻声,那原是趁着天光大好挤在路旁做生意的商家纷纷急忙挪位,光听声就知道是苏州小老虎上街了,猛虎出柙,生人回避,虽说事后可以到骠鲨将军府领取补偿金,但登门太多回,且每回都要害老将军自责不已,总会让人感到羞惭。
众人闪开,果真见着了骠鲨将军府的小姐骆虎儿,那在头顶上左右各梳了个包包头的小姑娘,双手抡高一双铜锤,朝着眼前男子追奔不休,边追边娇斥。
「你停下来!」
男子虽被追得急,却还有空往后抛了个白眼。
「是傻蛋才会停了的!」
「你停下咱们将话给说清楚。」
「只说话不抡锤?」男子声音飘来。
少女强抑一咬牙。
「成!我不抡!」说到做到,她先扔开双锤,然后扠腰站定。
前方男子终于肯停下脚,他转过身来。
虽说已被追行了好一路,但那向来从容不迫、意态潇洒的俊模样竟没半点走样,俊脸上隐含着吊儿郎当似的温笑,少女见笑心底一恍,该死,就是这种大众情人似的招牌笑容害人不浅的,她可不能再上当,她闭了闭眼,冷冷出声。
「你已经躲我好一阵子了,今儿个若非碰巧遇上,谁知你何时才要来找我,才要将话给摊明了讲?」
男子双臂环胸,冷瞄了眼那些个踞蹲在路旁假意手上忙着做买卖,事实上全是将耳朵给竖直了的街坊。
「说清楚?就在这大街上?」
「是的!说清楚!」少女语气泼蛮,一双浓眉大眼晶亮有神,「就在这大街上,因为这儿也正是咱们初识的地方。」
男子抬首,瞥见了一旁矗立着的「忠义牌坊」,忆起了往事。
是的,这是他们初识的地方,洛伯虎暗暗忍下叹息,情绪有些复杂。
试想,一个是街头小霸王,一个是苏州小老虎,除了大街上,还能有哪个地方,会是他们初识的最可能地方?
那一年她十三,一个在将军府中横行霸道惯了的螃蟹族小恶虎,上得街来却遇上了他这打起架来从不肯认输的街头小霸王,她看他不顺眼,可还真巧,他也看不得她的凶神恶煞,于是两人就很「不小心」地在街上狠狠干了一架。
一场架干下来,她的随从、他的街坊全都来拉了,却谁也解不开,他的手、她的脚全纠缠在一块,活像一对连体婴般,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认输,这一架没输赢,两人都是头破血流兼皮开肉绽,怪的是,倒也因为如此,两人竟衍生出了种惺惺相惜、互有崇慕尊敬的情感。
她敬他并没因着她是骠鲨将军的女儿,就没胆量动手。
他敬她明明只是个女孩儿家,却有着比男人更猛更悍更强的力道及霸势。
老实说,他是有些惋惜的,惋惜她不是男孩子,否则他就可以和她结拜当兄弟了。
而她却是难得地庆幸起了自己的女儿身,所以才能将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感给渐渐变成了喜爱。
相识多年,两人向来一见了面就是嘻嘻哈哈、你来我往,肢体碰触毫不避防,在他或许是胡闹惯了,没将这当回事,但她可不同,她或许莽撞、或许粗心,但总还是个女孩子家,若非有情,谁会允许个男人老当街在自个儿身上摸来蹭去、揽肩言欢的?
而在以往,她也总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直到那一天,大街上七个女人一个男人遇上,知晓了自己并非他的唯一。
并非他的唯一哪!
恨!她好恨!当时一双虎掌送上,三两下便打断了这风流浪子的手骨脚腰,还连带送了他几根断肋骨,许是因着心虚,这街头小霸王没避没闪,连回手也没敢,任由着她和其他女人一块出气糟蹋他。
可在这之后他就避不见面了,也没来求她原谅,没来低声下气哄她开心,若非今日在大街上遇着,她不知还得再捱多久,才能够再见得着他。
「好吧,就依妳。那妳究竟是想说清楚什么呢?」面对着骆虎儿,洛伯虎是心虚不是害怕,他向来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
「问你一句……」她咬牙,清澈的杏瞳里燃着炽芒,「要如何解决这一男七女的感情困扰问题。」
一男七女?!
街坊们的耳朵更拉长了些,有关于街头小霸王究竟情归何处,外头几个庄家都设了赌局,彩金牵连甚大,也怪不得街坊们要紧张了,一时之间挑菜拣菜、找钱给钱、吃面喝汤、捏面吹糖烧壶的都停下,明明是青天朗日下的大街上,却是安静得诡怪。
「就在这里说?」洛伯虎环顾四周,提醒着少女隔墙--全是耳。
「就在这里说!」骆虎儿坦然地点点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洛伯虎想叹息,是的,骆大小姐,这确实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可好歹,总算是咱们的私事好吗?
「好,我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
「还没想好?还没想好?还没想好?」骆虎儿咬牙兼恨恨握拳,「那你这些天究竟是在做啥?」
在陪一个叫做月老的老头,算计着该如何将妳们个个都割爱,欢愉未了散姻缘哪!
俊眸里隐住复杂心绪,洛伯虎只是淡淡地开口,「我正在想一个万全之策。」
「有什么好再想的?还不就是取一去六的算术问题!」
他闻言想笑,果真是莽女直肚肠,任何事到了她手上都变得好简单。
老实说这也是他最舍不下她的地方,她的单纯天真没心眼,让他在她身旁总能特别感到自在,不用刻意去想该说啥才不会开罪了她,不像其他的小姑娘,老爱千回百转着肚肠,就算真生了气,也比别的小姑娘好哄得多了。
眼前少女有着一头煤玉般乌黑光泽的秀发,扇似的浓密羽睫,纤巧坚挺的鼻管,鹅蛋脸上永远满溢着精神奕奕,从不刻意闪避阳光的健康肌肤弹性十足,弧度优美的唇形颇引人遐思,这一切,恰可补足了她那唯一遗传到父亲,过于粗浓的一双英气剑眉,眼前是个英气勃勃的小美人儿,或许不是七个女子里最漂亮的,却无疑有着谁也无法忽略的独特性格,不过他提醒自己千万别忘,虽说如此,她也是最绝不可能和其他女子姊妹互称,共事一夫的一个。
洛伯虎将思绪收回。
「小姐,妳说的很简单,但如何下手却很难很难,毕竟……」他语带遗憾,目光满是真挚,「我自问对妳们每一个都曾付出过真心。」
一句真心惹来了一堆高高低低的嘘音,却在洛伯虎的一个冷冷扫目后,全都静了下来,须知小霸拳一出手,活人难挡、死人跳墙,大家还是光听热闹别出声了吧。
骆虎儿闻言哼了口气,娇气霸音不减,「要不这样吧,以武择夫,咱们在拳脚底下见真章,输的人必须自动退让,不许再吭气。」
「那还需要打吗?」洛伯虎也陪着哼长了气,「人家个个都是姑娘家,谁能打得过妳这苏州小老虎?」
「你--」她抡紧小拳,双目喷出恶火,「敢情是在嘲笑我不像个姑娘家?」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洛伯虎瞬时换过了笑脸,长臂伸去,一把揽住骆虎儿的肩头,哥儿们似地将她往自个儿怀里头送,「小老虎,要我说呢,咱们先别提这些烦人事了吧,走走走,今儿个碰得巧,妳可曾听说近日在那虎丘山脚下,来了个打天津来的跑江湖杂技团?」
「跑江湖?杂技团?还是打天津来的?」果然是个没心眼的小虎女,这话一听后她双瞳生辉,被转去了注意力,「快说快说!有啥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