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漠在深夜时分来到宁心宫。
他走到床边,揭开白色纱帐凝视着她熟睡的容颜。
那是一张宁静平和的小脸,安详而恬适地沉睡在梦乡中。
就如同久远以前,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沉睡在碧湖旁。
碧湖紧临着御花园,湖边是如茵绿地与整排垂柳,每当风儿吹过,纤柔柳条婀娜点水,而她,就沉睡在拂动的柳荫里。
那一年他十九,高中皇榜第一,女皇在御花园里设午宴犒赏高中的士子们。
他就那么看见年仅十岁的她。
喧哗的声音吵醒了她,她扬起长长的睫毛,好奇地望着跟在母亲身后的一群陌生人。
他的目光不知怎地与她相遇,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狠狠的震慑住他!
他从没有看过那么清澈、纯净得不染纤尘的眼眸,不存任何心机,剔透得没有一丝阴霾。
当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他看到一种想把所有人当阶梯踩上去的野心;当他看着与他一同上榜的士子,眼里尽是肤浅的洋洋得意;当他看着女皇,他在她的眼底看见了身为执棋者的算计──因为他们都是她的棋;就连十三岁的长公主,眼里透出的尽是养尊处优的骄矜。
但琅琊晶的那一双眼眸,澄澈得有如碧湖的湖水,倒映出所有人的不纯粹。
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已被她的眸子烙了印,就此沉溺。
许多年过去了,她的眸子还是一样美丽。
他总是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最赤裸的自己──在权力的泥里翻滚,一身污秽;她是纯净的白云,自在悠游天际。
在他终于有机会接近她时,他引诱她,试图改变她,也曾发狂的想要染黑她,甚至企图捆缚住她,因为他拒绝相信云与泥之间没有任何交会点。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要的,只是一朵托在手心里不会散逸的云,他要得到她的人,也要得到她的心。
他要她是他手心里的云。
彷佛是感应到司徒漠专注的凝视,睡梦中的琅琊晶羽睫轻颤,接着缓缓扬起。
一睁开眼就看见他站在床边,她一点也不惊讶。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一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司徒漠在床沿坐下,掠开她颊边的发丝,低沉嗓音融进夜色中。“吵醒你了?”
她微微一笑,摇摇头。“是我没睡好。”
他的指眷恋地停留在她难得的笑唇上,然后俯身给她一记轻吻。
那个吻,几乎是满含宠溺的。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她看见他的眼底闪着某种光芒。
“很少看你这样笑。”司徒漠的声音有种奇特的喑哑。一直以来,只有看傀儡戏能让她显露出少女该有的青春活力,只有那时候的她是充满生气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我笑。”过去她总忙着对他竖起防御的高墙,戒备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有笑容?
“那现在呢?”
面对司徒漠的灼灼黑眸,她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她似乎明白他想得到的答案,可是她不敢说出口。
如果她说了,他是否会珍惜?会不会有一天他厌倦了,就随手丢弃?
她的心只有一颗,他若不要了,她怎么办?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藏匿。
“司徒漠,陪我躺一会儿好吗?”习惯有他的陪伴后,独眠的夜里变得格外难以入睡。
他脱靴上榻,大手由她的背抚摸至纤腰,然后扣住她的腰肢揽入自己怀中。他的动作非关情欲,只是单纯享受静静相拥的安宁。
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他规律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种幸福的错觉。
“听说你这阵子睡得少。”他一脸的倦容,眼眶下有淡淡的黑影。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无法停手。”
投入三公主门下的官员越来越多,几与长公主派相抗衡,每日的早朝,都像是一场角力。
那角力已不只在台面下暗潮汹涌,也搬到台面上。
下了朝后,更是毫无顾忌各展身手,污蠛、抹黑、贿赂、栽赃、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龙椅只有一把,要坐上去就要付出代价。
宫廷斗争本就是一池浑水,下去的人没有一个不被染黑。
但是司徒漠宁可弄脏自己的手,也不让她沾惹一丝尘埃。
司徒漠说得不多,语多保留而且几乎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但她已不是天真无知的孩子,知道他不想说的,就是她不必要知道的,所以,她没有再往下问,只是把身子偎向他,靠得更紧些。
司徒漠把玩她光滑如丝绸的黑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薄唇突然扬起笑。
“听说今天你与瑞光的游猎进行得很顺利?”
既然是出游,又怎会有顺不顺利之说?可是对司徒漠而言,那只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必经过程之一,是应酬,也是一项任务。
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在琅琊晶心上蔓延开来。
他还在她身边放置眼线吗?
她可以容忍他把喜儿放在她身边只为了掌握她确切行踪,但与瑞光出游是他安排的,难道这样他也要盯梢?
“听说他对你十分殷勤。”琅琊晶就是有这种激起男人占有欲的特质,所以那个目空一切的大少爷难得地放下身段,只为了取悦她。“他喜欢你──这个结果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司徒漠以拇指托起她古典的小下巴,望进她澄净的眼里,缓缓在她的眉心烙下一吻,语气中带着狂妄的霸气。“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你,你只会是我的。”
他对她的控制已无所不在,无论是身或心,他都是她的主宰。
“如果……如果瑞光想要我呢?”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她亲眼看到司徒漠的目光一寒。
“我会让他永远也不敢存有这种妄想!”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她的心房震颤了下!
她忽然觉得,他的怀抱,紧得让她不能喘息……
琅琊晶垂下长睫。“我想睡了。”
“睡吧!”他含着笑意说,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琅琊晶闭上眼,朦胧地睡去。
浓黑的夜,好沉好静,微弱的烛光摇摇晃晃地映照着床榻上相拥的两人,把影儿拉得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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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请收下。”
瑞光优雅展手,让站在身后的六名侍仆呈上罗列着各色珠宝首饰的精致托盘,由盘中反射出来的耀眼色泽光彩夺目。
时序进入深秋后的第一场霜,让身子一向单薄的琅琊晶染上风寒。原先司徒漠排定必须出席的场合,也因此全部取消,奉命留在宁心宫内静养。却没想到瑞光得到消息,一定要亲自登门探视。
因为迫切需要守旧派的支持,不好将人拒于门外,琅琊晶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但瑞光一进门,就立刻送上厚礼一份。
鹊儿与喜儿吃惊地对看一眼,若说这是探病的礼物,也未免太贵重了吧?
琅琊晶略感讶异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瑞光,只见他带着笃定的微笑,露出自豪的神情,一一介绍仆人们手中的宝贝。
“这对玉如意是我瑞家的传家之宝,上面镶有一百零八颗珍珠;这是凤纹玉笄、云纹耳块及水晶连环,还有,这套翡翠镶金云钿与红宝石丹凤朝阳头饰全是这几日派人彻夜赶工做出的,接着是……”
琅琊晶蓦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为什么要送我这些东西?”
与瑞光称不上熟识,也不算有私交,就算是探病,这份大礼也送得突兀至极。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这么费心讨好,为的是什么?
瑞光带着笑容解释道:“这是媒聘。”
媒聘?!
虽然她已届适婚之龄,加上皇族一向早婚,但是女皇刚驾崩,她与姊姊的王位之争还未有结果,此刻根本不是谈婚事的时候。
成亲这件事感觉上离她还很遥远,她从未认真地考虑过。
琅琊晶的沉默却让瑞光误以为她正在考虑,连忙补上一句。“我已经将此事告诉我爹了,我爹的意思是尽快把这桩良缘订下来。”
在她十五岁的生日宴上,他第一次看见了她。
当时她穿着一袭粉色衣裳,绝俗的容姿,绝艳的身段,像荷花般娇艳娉婷,仅仅一瞬问,他就爱上了她。
他曾要父亲向女皇提亲,但是父亲以“公主金枝玉叶,咱们高攀不上”回绝了他。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没希望时,女皇却驾崩了!
对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琅琊晶的双亲尽殁,只要她点个头,这桩婚事就算成了,加上她现在需要爹在朝中的政治势力,他可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此时不提还待何时?
见琅琊晶始终垂着眼睫不发一语,瑞光以为她太过羞涩,不好意思当着所有人的面谈论,立刻命令仆人留下托盘并打发出去,以免坏了他的好事!
他深深地吸气,凝聚告白的勇气──
就赌在这一刻了!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瑞光抬起胀红的俊脸,直视琅琊晶喊道:“公主,我爱你!打从在你的十五岁生日宴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为你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