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声保证后的娃娃,紧紧合上双眼,没再出声。
「不勉强」的一席话奏效,房内回归宁静,沙发上的男人沉沉吐息,是轻叹,也是松了一口气。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很勉强。
对她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娃娃胆战心惊地走在未经人工开凿的陡峻山岩上,不时得拨开眼前比她还高的草枝,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纵使是踩在风巽走过的足迹上,她仍被偶尔从脚边往下滚的碎石吓得心惊肉跳。
她以为要观赏阿里山的日出,就得搭小火车到祝山的「观日楼」看,结果风巽看日出的地方却是在玉山群中某座海拔更高的山巅,往返的路──呃,根本不算路──完全是原始风貌的岩壁蔓草,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种地方应该鲜为人知吧?
不过,在山之顶巅看见的日出,真的好美喔!
高耸的山岩矗立在壮观的云海间,宛如海上连绵的岛屿,差别在于这片海的颜色不是蔚蓝色的水体,而是如梦似幻的氤氲轻烟;朝阳从远处的山巅缓缓露脸,由一颗彷佛是蕴含神秘金黄色泽的珍珠,转瞬幻化成光芒万丈的白色水晶球,初绽的晨曦照亮了万物,在剎那间,令人真切感受到大地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虽然下山不比上山容易,回程的山路比爬山时更难走,但这一趟还是让她觉得很值得。
「啊!」右脚脚跟滑了一下,脚边的砂土细石争先恐后滚落山崖,发出细碎的声音。娃娃心口猝然一跃,惊悸地低叫出声。
让人牵握住的左手一紧,颠踬的心跳也被牵着她的男人牢牢稳住。
她不敢乱飘的目光感激地移向左前方的男人,他背着黑色登山背包,一手牵着她,神色一如平常的好整以暇,和她的花容失色截然不同。
昨天都是她很没种地扯住他的衣服,而今天无论上山或下山,他都一反被动,一路牵着她的手。二者之间的差异很容易分辨,不变的是,他始终配合着她,放慢他的脚步……
他的手并不像他外表给人学者般斯文的感觉,指腹间有着经常工作的薄茧,一股沉稳有力的男性体热,从两人彼此交握的手滑向她心窝,让她觉得胸臆间温暖而充满安全感,却也挑起她的歉疚。
「对不起,我好像拖累了你的行程……」因为她,他矫捷的登山行动受到了牵绊;因为她,他们差点错失日出的那一剎那;因为她,他还得顾虑该如何不让两人同年同月同日摔到深不见底的山沟里去。
「专心一点。」
「呃?」娃娃偏头一楞,因为风巽这句与她的愧疚毫无关联的回应。
「妳有没有听见水流声。」他问。
「有……」隐隐约约听得见淙淙水声,她不太敢往下瞥,知道溪涧远在他们脚下的山谷间,被一大片云海挡住。
「那是浊水溪的上游。要是不小心跌落当中,十几天后,出海口见!」
娃娃怔了怔,风巽的语调轻松得像是在闲聊今天的天气,内容却又悚然得教她寒毛直竖,她的两片唇瓣抖抖抖,最后一瘪,爆出哇啦哇啦的颤抖低叫──
「不、不好笑……」她是胆小没错,但任谁站在距离没有护栏的山崖只有短短一步的地方,都会像她一样想死,可是死法绝不会是选择往下跳。
看她两腿也加入抖抖抖的行列,风巽忍俊不住,唇畔扬起俊朗笑意。
「我不会让妳掉下去,但妳也得配合,好吗?」拒绝不了她泪眼汪汪的恳求,只好带她来,而他敢带一个生手登山,就能确保她安全无虞,不过前提是,她别有事没事就闪神去神游太虚。
娃娃的心跳漏了一拍。
眼前沐浴在晨光中、俊帅得无与伦比的男人朝她笑,那笑容不带侵犯与矫情,干净纯粹得有如温和的晨曦。她很少注意男人的笑容,但是他的微笑让她第一次觉得,男人原来也可以笑得令她感到舒服……
才提醒完,风巽又在她黑白分明的清眸中看见怔楞,只能无奈轻叹。
他收紧自己握住她小手的指掌,再度提醒道:「专心。」
此举唤回娃娃游离的心绪,她吐吐舌,窘然扯扯嘴角。「喔……好。」
「可以走了?」他问。
见她神情略微一僵,风巽朝她鼓励一笑。
「还差一半的路程,妳就征服这座山了,加油。」成功登顶纵使值得鼓励,但能够来回走完全程,才算完完全全征服它。
还差一半……
娃娃看着他,内心燃起一股斗志,一脸严肃地点点脑袋。「我会的。」
风巽将写满斗志的小脸深深收入黑眸,嘴角抿扬出赞许的浅笑。
接下来,他们走过最险峻陡岖的一段路,尽展在他们眼前的,是蓊郁辽阔的缓坡森林,围绕在他们周遭的芬多精,让人精神大振。
两人并肩踏在晨露沾湿的落叶上,谛听清晨林间的虫鸣鸟叫。
「哇……好棒的空气!」娃娃瞇眼赞叹道,贪婪地深呼吸,肺叶经过清新空气的洗礼,体内吓昏的几百万个细胞总算重新苏醒过来,觉得自己宛如重生一次。
「你常来登山?」她问,小脸挂着满足的笑。
「想来走走的时候就会来。」风巽的目光从她的笑容悄悄移到彼此交握的手,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已经不需要他出「手」援助,他却发现自己莫名贪恋起她小手柔嫩的触感,应该放开却迟迟不愿放开……
「依照自我意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好。」她好羡慕。
听出她言语中的无奈,风巽若有所思地道:「妳不是这样吗?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娃娃摇头,突然发觉自己无意间透露了什么,抬眸偷看他一眼,见他应该没有看到她刚才的直觉反应,她于是决定说谎。
「我……我也是呀,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很幸福……」
「是不错。」先前眼角余光瞥见她摇头的风巽,没有揭穿她的欲盖弥彰。
闲聊了几句,风巽放掉娃娃的手,放下背包,走向一旁五步外的草丛。
「等我一下。」他双手戴上手套,拨开草丛,弯身拾起某样东西。
跟在他身后的娃娃好奇地探头探脑,就见他从草丛捧出来的「东西」漂亮得惊艳她的目光,她相信平地没有这种艳丽至极的「东西」,她在电视上看过,好像叫做「蓝」什么来着?
「蓝腹鹇,濒临绝种的保育类动物。」像是洞悉她内心的疑问,风巽回答,一边小心将手中稀有的小生物,放置在平坦的地面上。
娃娃豁然开朗。没错没错!这种头顶和尾巴有白色羽毛、眼睛周围是红色、身躯尤其是腹部布满蓝色羽毛的珍贵鸟类,就是「蓝腹鹇」没错!
「老天,牠受伤了!」难怪这只蓝腹鹇躲也不躲,这么轻易就被风巽抓到,原来牠因一边翅膀上惨不忍睹的伤口而奄奄一息,娃娃看了,心疼地蹙起柳眉。
「看起来是差点误入陷阱,挣脱时所受的撕裂伤。」他初步判定。
「好可怜……那该怎么办?」
「帮我一个忙,打开背包,拿出医药箱。」
「好。」接收到风巽的指示,她连忙依言打开背包,风巽则是趁此时检查起蓝腹鹇的伤势。
「是这个吗?」她翻出在他背包里占绝大空间的塑胶制盒。
「对。」
她抱着沉重的医药箱蹲到他身边,顺便替他打开,发现里头的物品相当齐全,除了标示英文的瓶瓶罐罐外,纱布绷带各有长宽不一的尺寸,连酒精棉球和棉花棒也有大、中、小的分别,更不缺剪刀、镊子、夹子之类的工具,是她看过最专业的医药箱!
然后,她看着风巽替受伤的蓝腹鹇上药包扎,他的动作很俐落,像是很习惯做这种事,却也相当仔细轻柔。起先,奄奄一息的蓝腹鹇仍因恐慌而微微挣扎,但在他大手的安抚下,奇异地逐渐安静下来,接受陌生人的救治。
她忍不住看向那双大手的主人,这一看,她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他眉心微锁,神情专注,那是一种好温柔、好温柔的表情,看得出他打心底对这只鸟儿的心疼,他身上还有她感受过的那种特有的魔力,让鸟儿全心信任他。
「翅膀上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我替你检查其他地方,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咦?她没听错吧,他在跟鸟说话?
「你很幸运,没骨折也没有其他伤口。来,吃点东西,你的体力才能恢复。」
他微笑道,捣碎几颗不知名的药丸掺入饲料中,和了几滴水,一点一点喂入鸟喙。神奇的是,那只鸟似乎知道他不会伤害牠,没有攻击他、也没有抗拒,乖乖吃下他喂食的食物。
眼见蓝腹鹇体力逐渐恢复,风巽不再逗留,收拾了下医药箱,两人继续往回程的路迈进,不过娃娃见他并没有将医药箱收入背包中,因为之后,他沿途又救治了一只台湾猕猴、一只山羌、两只帝雉、和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