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幽幽转醒的人儿软软地翻了个身,柳眉下方的卷翘羽睫轻搧,慢吞吞地眨了眨茫然大眼。盯着被壁灯昏暗的温暖光芒染成晕黄色的陌生摆设,她一时半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这是哪里?!
身处陌生环境的惶惑,让她倏地弹坐起身。
「妳醒了。」
身后传来轻柔低醇的男性嗓音,娃娃猛回头,看见坐在小沙发上的男人以及正在播映的电视萤幕。电视几近静音,所以她刚才都没有听见任何吵杂的声音。
她想起来了!
今天白天,她在教堂外跳上这个男人的车逃婚,跟着他上山,还晕车晕得一塌糊涂,被他抱进旅馆浴室大吐特吐,吐完之后又被他抱到床上休息,然后就昏睡得不醒人事……
她依稀记得,抱着她的那双手臂,结实而有力,将她紧紧箍在胸前,想到自己曾那么近距离贴着那堵温热厚实的胸膛,娃娃的俏脸蓦地发热,心跳得有点快。
看不出来在他斯文的装束下,有着强健的体魄──
等等,他现在要干嘛?
发现男人颀长的身躯朝她逼近,背光的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娃娃低叫出声,惊慌失措地抓着棉被挡在胸前,整个背脊贴向床头。
「你、你要做什么?!」
庞大黑黯的影子来到床边,完全笼罩住她,逼得她浑身毛孔发寒。
「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要尖叫啰……」
高大身影在床边顿步,俯下身。
「不要──」她吓得用棉被闷头盖住自己。
过了好久好久,身上的棉被都没有被粗鲁拉开,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纳闷地探出被窝。原本的壁灯换成了大灯,满室通明,娃娃瞇起眼,适应敞亮的光线。
「大灯的主控开关在这里。」风巽忍住叹气的冲动,指指床头边的矮柜。
原来他是要开灯喔,不是要对她不轨……
明白自己想歪、误会了人家,娃娃俏脸赧然一红,尴尬地抿抿粉唇。
「身体还会不舒服吗?」镜片后的温和黑眸,借着明亮的灯光,仔细端详她恢复些许红润的脸色。
不知为何,她不再病恹恹的模样让他宽了心,先前那种光看她蹙着眉头的睡容都觉得不舍的心情,也总算随着她的复原而平息。
对她不舍?
风巽微微一楞,随后轻扯嘴角,将这种心情归之于他的天职,因为他对病弱的动物一向如此,这个晕车的女人和生病受伤的小动物没什么不同。
「不会了。睡了一觉,觉得好多了。」娃娃没发现他的出神,轻轻摇头,瞥见窗外黑鸦鸦的天色,记得进旅馆前,天还没暗。「我睡了多久?」
他抬起手腕看表。「四个小时,现在是晚上八点。」
「我睡了这么久?!」她诧异低呼。不是才晕个车而已吗?
「妳昨晚一定没睡好吧?」加上中午吃太多,跑山路会晕会吐很正常。
「嗯。」她失眠,为了今天的婚礼严重失眠,根本睡不着。
「肚子饿不饿?」
被他这么一问,娃娃顿时觉得肠胃空荡荡,白天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现在肚子正在大唱空城计,只差没击鼓发出助阵的噪音了。
她摸摸扁平的肚皮,诚实点头。「饿呀。」
「想不想吃山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餐厅。」
「哇,山产!好,带我去!」好久好久没吃阿里山的名产了,尤其是炒得又嫩又脆的云笋和高丽菜,她要吃,她要吃!
映入眼中的小脸盈满兴奋,风巽不知不觉也感染了这份单纯的雀跃,嘴角忍不住跟着她上扬。认识不到十小时,他也已经轻易看出她是个心思完全写在脸上的女人,也许还有点胆小、有点没安全感。
娃娃七手八脚从被窝里爬下床找高跟鞋,感觉自己行动有些不便,这时才发觉身体依然被束缚着妨害行动、碍手碍脚的元凶。粉嫩小嘴瘪了瘪,脸上的雀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丧气。
脑海中美味的山产像是长了翅膀,离她愈来愈远了,呜……
「怎么了?」他立即察觉她的失落。
「我看……我还是不要出去好了,我没有其他衣服可以换。」她垂着头,学缩头乌龟把头缩进壳中。
要是穿着这身「招摇」的婚纱去餐厅,一定会变成旁人眼中的异类,她不喜欢被人用眼神指指点点的感觉,无论旁人的出发点是好是坏,她宁可不起眼,也不想变成别人眼中的焦点……
「给妳。」他递给她一个纸袋。
里面有什么?
娃娃好奇地接过略沉的纸袋,打开一看,是一件崭新的毛衣和牛仔长裤!
「我用目测的,妳试穿看看,不合身的话我拿去换。」
「这些衣服是你买的?」她摸摸质地柔软舒适的衣料,抬头看他。
「嗯,这套礼服虽然适合妳,但穿在身上应该不太舒服吧。」
风巽的目光轻落在她身上,说这话的同时,视线淡淡扫过她白皙无瑕的纤细雪臂,以及胸口中央显而易见的沟壑。
这身低胸礼服完美地勾勒出她的体态,她胸前经过集中托高的视觉效果太好,足以令任何正常男人血脉贲张,要他视而不见,说实在有点困难。
尤其若隐若现的神秘美,更能引人遐想,光是注视着她的酥胸,彷佛就能望见衣料底下的盈嫩……
体内血气陡地躁涌,风巽赶在喷鼻血前,将视线别开。
「妳快去换衣服,再晚,餐厅就打烊了。」为她添购衣物,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
「喔,好!」他的体贴抹去了她眉眼间的失落,娃娃笑颜逐开,捧着纸袋奔向浴室换衣服去。呵呵,她看见美味的山产又一一飞回她身边了!
不对,等一下!
刚踏进浴室的人儿又急急忙忙跑出来,澄澈大眼盯住他,寻求他的保证。
「那个……你会不会趁我换衣服的时候丢下我,自己跑掉?」
好主意,可是风巽知道自己办不到。恐吓归恐吓,他不会当真恶劣到将她弃「身」荒野,他既然带她上山,就会把她安全送下山。
「我已经放弃妳熟睡的最佳时机,妳放心吧,我不会跑。」
得到他的保证,娃娃满意一笑,安心回到浴室,关上门。
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信任他的魔力,他说不会丢下她,就应该不会丢下她了,不然他大可趁她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摆脱她──
才脱下礼服的娃娃,心弦被脑海中的结论一拨,荡出迷惘的回音。
是呀,他怎么没走?
她忍不住开了一点点门缝,小脑袋探出来。
「你……一直都没离开?」
轻软的疑问飘入风巽耳中,正要去关电视的他慢条斯理回答:「有。」
娃娃粉唇一扁,心头莫名为他的诚实感到苦涩,一对愁眉不禁依偎靠拢。
他有离开,他有离开,他趁她睡觉的时候离开……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抛下她,他不就自由了?
银铃软嗓失去生气,风巽一楞,暂时放弃手边的动作回过头,黑眸里果然摄入她泛红的眼眶,他恍然明了自己误触比泡沫还脆弱的地雷,不由得挫败轻叹。
「不回来,妳怎么会有衣服换。」
她眨着水雾大眼,怔怔望着他。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他离开是为了要替她采买衣物,并不是为了摆脱她?
他没有抛下她,他没有抛下她,他没有抛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随着心中的认知像旭日般透出万丈曙光,娃娃哽在胸口的阴霾逐渐一扫而空,觉得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更顺眼了,顺眼极了,顺眼得不得了!
看着那张呆楞傻笑的小脸,风巽猜想某人正光着身子在摄氏十二、三度的冷空气中发楞,于是作势看表。
「不想吃山产了吗?妳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建议妳,顺便洗把脸。」
「要,我要吃!等、等我一下……」小脑袋连忙缩进浴室,门扉匆匆被关上,不一会儿却传出一道悸骇的惊呼。
「啊!」
风巽闻声,大步跨向浴室门口。
「妳还好吧?」他皱眉,在门外问。
「我……我脸上的……妆……」浴室里,响起抖瑟瑟的女嗓。
知道她没事,风巽轻拧的眉心放了开来。
看来她似乎发现她大哭过后的残妆了,他不难想象,她这时一定一脸震惊,指着镜子中的倒影,那只手指还不敢置信地颤抖着。
「我吓到老板和其他人了,对不对……」
「还好。」只不过是脸颊上的蜜粉腮红有一块没一块,黑色睫毛膏在睫毛上糊成一团,眼眶周围沾了眼线溶开的黑色脏污,还算能辨识长相。
「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呜,浴室里的娃娃哀号了声。
「也还好。」想起旅馆老板乍见沈娃娃时的反应,风巽莞尔一笑。
浴室里没有再传出挫败的苦喃声,而是换成淅沥哗啦的泼水声,他的薄唇悬着浅笑,步离浴室门口,关掉刚才还没关的电视。
「我好了!」五分钟后,浴室门打开了,娃娃抱着体积庞大的婚纱走出来,一点也不留恋地将华丽的婚纱扔到床上,甩去一身累赘显然让她很开心,白净小脸笑吟吟的,忘了刚才自己才为哭花了妆容感到羞窘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