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我不希望众尼们在我这儿找到你。”他虽这么说,但他最顾忌的其实只有一人,那便是子芸,她虽已修行多年,但他心知肚明她从未忘情于他。
“好吧,那我回去了。”她又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我送你。”
闻言,她笑开了嘴,“你送我和众尼们在你这儿找到我又有什么差别?”
“我送你到门口,但不打算让众尼们知道。”
“为什么?你们也算住的不远,不是好邻居吗?”她的问题真的不少。
“我和妙轩师太确实是好邻居,只是——”他真的是有苦难言,尤其牵涉到子芸。
“只是什么?”她这个好奇宝宝贵的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吐了一口长气,“请灵儿小姐别再过问,那是我私人之事。”
“哦!”她失望的点点头,“我不问便是了。”
“那我们走吧。”
“嗯。”不走成吗?天地之大,居然只有尼姑庵是她的栖身之处?!
她做人真的好失败呢!
* * *
左敦扬送沈灵儿回到尼姑庵大门后便自行折返回竹林小屋,只是耳力敏锐的他,得知自己一直希望闪避之人还是跟着自己回到小屋了。
朴拙的竹屋内,有一竹柜陈列着各类卜卦算命的书籍,陈年的木制桌椅洁净的放置在主屋中间,桌上有几只茶杯,一壶茶香,另有一只四方桌置于竹窗前,上有书房四宝,乃是他平日撰写心得卜卦之处。
平实的竹屋长廊连接在后的是四间高雅的四合屋院,除了他的卧室之外,先前父母的主卧都仍保持着他们生前原有的摆饰,屋院中间种满一些野花生果,倒有田园之趣。
左敦扬一路往自己的卧室走,而身后施展轻功尾随的人也仍默不作声。
左敦扬低叹一声,返身走回主屋,在木椅上坐下后,倒了两杯茶,“坐吧!”
一个身形一闪,一身土灰袍服的子芸赫然端坐在木椅上,她白净的脸上有着深深的怨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后,幽然一叹,“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请我坐下。”
他的俊颜上没有怒气,只有相对的无力感,“你跟在妙轩师太的身边七年了,仍看不过情关?”
她美丽的眼眸泛红,当年两人山林巧遇一面,她便深陷情海,然而,他却直言依他卦象,她非他命中注定之佳人,而且,他对她亦无男女之情。
她明白他不愿藕断丝连,才说这番断然拒绝之言,但倔强的她却无法平静离开。
她愤而出家为尼,但一颗沉溺情海之心哪是茹素的寂寞岁月得以安抚的?
尤其傅炎红每两个月必上山一趟探视他,两人饮茶对诗,好不亲密,让她那颗原就不曾冷却的心频生妒意,而今山中又出现一个清丽可人的沈灵儿,教她这颗忐忑不安的心如何平静?
思绪百转的她抿抿嘴,一脸苦涩的道:“是她吗?她便是你卜象中,出现的女子?”
他摇摇头,“她身上有许多的不确定气质包围,我也无从断定是或不是,不过,她出现的时间与卦象所提之日相近。”
“所以,你对她便万分温柔。”
听出她话中的妒意,他俊脸一凝,“如我先前对你所云,你情关未过,本不该出家为尼,而是离开此处寻求生命至爱。”
“我的情关便是你,我的生命至爱亦是你,只要你爱我,我便还俗。”她伤心欲绝的再次重申那说了几千遍的求爱之词。
左敦扬面色凝重,他为自己卜出的三道情劫,怕是关关纠结,一关比一关难过了。
他喟叹一声,“夜深了,请你回去。”
她嘲讽一笑,眼角仍噙着泪珠,“你只会用这招赶走一个又一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女人吗?”
左敦扬个性一向冷静自持,但碰上深情相许的女人是例外。
毕竟他已花了许多时间希望渡化仅是他人生过客的前两关情劫,但情字难解,这爱情枷锁惟有当事人的心结打开后,才有钥匙开心锁。
抽离了思绪,他温和的脸上飞上一抹冷峻。“如果你是要来冷嘲热讽,那日后两人见面就不须相谈了。”
闻言,她的脸上更现哀愁,“为了让爱你的女人断念,你就得换上这样冷冰冰的神情吗?”
“你不愿接受我的坦承,我只有尽力远离。”
“七年多了,你对我的耐心用尽了,是吗?”
情爱必是如此纠缠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撇开单方的情爱不谈,你我也是相交七年多的朋友——”
“我不要做朋友,我看得出来你凝睇着沈灵儿时,脸上出现的温柔,那是如此的不相同,你对她一见钟情是吗?”
“子芸——”他脸色倏然一变。
“她是美丽、天真又无城府,单单一眼,连我也忍不住的喜欢她,可是你不可以,你不可以爱别的女人。”泪如雨下的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叫。
他俊脸一冷,“我要送客了!”
“不,除非你答应我绝不爱上她。”她哽咽啜泣。
“你捞过界了,这是我的私事。”
“不,这也是我的事,我静静的守候你七年。”她突地伸出手握住他的。
他像被电极似地,整个人震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抽回手,“够了!”他冷峻的直视着她,站起身,大步的走到门口,“送客!”
“敦扬——”他眼中的漠然令她心痛。
“我想你不希望我到尼姑庵找其他的女尼来带走你吧!”他冷冷的指下话。
她脸上血色“刷”地一下全无。
七年来,妙轩师太已瞒着众尼们,数次来此带走喝得醉醺醺的她回庵里,为无法断了七情六欲的她在其他众尼们保有一丝尊严。
而这次师太入关前,还再三强调,如果她仍再次胡闹,便要将她还出师门,可是身为孤女的她此生仅剩妙轩师太的慈爱而已,她已一无所有了……
她哽咽一声,“好,我走。”
左敦扬看着她孤寂离去的身影,心中亦是沉甸甸的……
卜象言明,他人生未来的命中佳人将会出现在此片竹林,而今坦率天真的沈灵儿果真出现,也令他不曾起伏的心海突起波浪,但傅炎红及子芸的情劫都尚未开解,他又如何迎接他生命中本该迎接的命中佳人?
第二章
此时的杭州沈府虽值深夜但仍灯火通明,新嫁娘跑了,焦头烂额的沈宗承夫妇一整天都在向宾客们道歉、对不起,只是在看到差点成了半子的张竹勋后,他们夫妇俩还真是为女儿捏了一把冷汗,心中暗赞女儿逃得好,逃得妙、逃得呱呱叫啊!
原因很简单,他面额狭窄,长相刻薄,肤色苍白又骨瘦如柴,这横看竖看,连个中人之姿都没有,除了名字还称得上“上等”外,这人可得往“丑”字堆里放呢!
莫怪乎他不像其他新郎倌都是骑马迎亲的,而是坐在另一只迎轿里,白帘遮窗,让夹道争睹娶得美娇娘的张竹勋长啥模样的乡亲父老也瞧不见其真貌。
只是当十六人大轿抵达沈府,张竹勋是“丑女婿也得见岳父岳母”,一下红花大轿,人山人海的夹道乡亲差点没被他这张其貌不扬的小头小脸给吓得人仰马翻。难怪!这个同样居住在杭州边城,但自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到五岁便被其父送到北京城生活的张竹勋直到成亲的这一刻还是这么“保护”他的长相,不给曝光。
沈灵儿的美貌可是远近驰名呢!这和他一配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众乡亲议论纷纷,对这桩指腹为婚的亲事可替人见人爱的沈灵儿大表委屈、抗议,而在听到她溜了,大伙儿更是叫好声不断,气得张竹勋的脸色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直到敲打三更天后,看热闹的人才逐渐离去,但讨不到老婆的张竹勋可是气呼呼的坐在沈府客厅,赖着不走。
“一定是你们两老将她藏起来了,是不?”
他那一张不顺眼的脸又泛着铁青,看在沈宗承夫妇的眼里可直想着昏厥过去算了!
两人面面相观,尤其是沈宗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挚友长得也是相貌堂堂,怎么惟一的儿子长大后竟是如此呃——令人一见难忘,无怪乎,他早早的将他送到北京去,直到他今年十八,成亲之日才现身!
看着他那张阴阴怒怒的瘦削之脸,沈宗承连一句“贤婿”也喊不出口来,只得唤道:“竹勋,灵儿真的逃婚了,马厩里少了一匹马,我们也已派人出去找了,只是到这会儿也没消息进来。”
“是啊,我们也担心她的安危啊,她一个女孩家——”王艾仪跟着接话。
“是吗?怎么我觉得你们很高兴她逃了?”他阴沉沉的怒视着二老。
两人心一惊,担心是不是真的将心中的欣慰形于神色?
事实上,从看到这个人品不才的半子后,他们发出的寻人令也有了改变,要家丁们“慢慢找”,就算有消息也要“慢慢回报”,最好是张家的人离开后,才进府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