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世事难料,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现实。言语上的爷孙如今已成了仇人。
十年的岁月让年轻人成长,迎让老人更显衰微。
杜皓天看着周问添,枯瘦如柴的身子,脸部、颈项、双手布满老人斑,眼睛已经浑浊,再也没有过去的气势了。
时光啊!这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是最伟大的东西。
「周爷爷。」他轻叹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随即,他双手扶着轮椅,吃力、又带着些微痛苦地站了起来。
周问添灰黄的眼蓦然睁大。「你……怎么可能……我研究那么久都没有成功……」
「脐带血。」杜皓天抖着腿,辛苦地走了两步,将一只皮箱扔到周问添脚边。然后,他又像力气用尽般,往后一仰,堪堪坐入身后的轮椅。
周问添抖颤着双手,正想拾起皮箱。
「慢着。」被周问添绑架的龙依出现了。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截走皮箱,奔到杜皓天身边。「你被老家伙骗了,他的春芳集团因为牵扯上恶劣的人体实验,已经完蛋,你父母也被我送回朱家,他现在只剩一个架子,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妳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吗?哪里有这么容易被绑架?他会使出这招,一定是已经山穷水尽了,才会试着想唬我。说不定他还打着主意想绑架我,要胁我父母再为他卖命呢!」杜皓天说。
「你都晓得了,还来自投罗网?」龙依不解。「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来解决了多少埋伏,足足四十一处,每一个都可以让你死上一百遍的。」
「我不来,怎么把这一段恩怨做个了解呢?」杜皓天指着她手里的皮箱。「把它给周问添吧!」
「这是什么东西?」
「我这几年研究脐带血的心得。」
「你……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要给他?」
「龙依,科学就像两面刃,怎么选择,就靠个人的良心去判断。有时候有些事情,在某些人眼里是对的,但在其他人眼中,那又是错的。但其实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呢!就像我和周问添,我们一样的伤势,我选择从脐带血这条路去治疗,周问添却走向复制这条路。其实我们最终的目标都是可以量产人体器官、改善人类基因、延长人类的寿命。从最根本来看,我们两个其实是一样的,但我们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为什么?」
「你起码不做人体实验这种天理不容的坏事。」
「难道拿动物做实验就不残忍吗?」杜皓天摇摇头。「动物和人类一样都是生命。我和他没有不同。真要说差异,大概只有一点,我运气好,有个有权有势的家族做背景,不必像他一样,凡事得一个人打拚。我生长于和平的年代,而他的岁月却被战争给搅乱了。今日的科技比起三十年前,差异何止千里,所以我幸运地成功了,我又可以站起来了,但他却仍困在那张小小的轮椅里,本来只单纯地渴望着能重新站起来,但随着时光流逝,身体逐渐老迈衰弱,他需要被治疗的地方越来越多,而他却还在摸索,找不出脱困的方法。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互相交流?」
龙依痛苦地按住太阳穴。「我不了解你们这些科学疯子。不过既然你想把研究资料给他,那就给吧!」她纤手一送,皮箱稳稳地飞进了周问添的怀里。「现在没事啦,我们可以走了吧?」
杜皓天没有再看周问添一眼,对他而言,那只皮箱已经将他与过去三十年的恩怨彻底划一个段落。自此而后,他算是重生了,他不想只看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比那些更重要。
周问添紧抱着怀里的皮箱,直到杜皓天与龙依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迫不及待打开皮箱,看那里头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的秘密,或许还能找到令他再活久一点的要诀呢!
他认真而仔细地一页一页翻看着。
杜皓天给的资料非常完整,根本就是他多年来,每日每时的实验报告和结论。
杜皓天没有说错,他们渴求的目标是一样的,但有一点他误解了。
「哈哈哈……」周问添仰头大笑,两行泪随着笑声不停滑下。他和杜皓天只有一点不同,杜皓天不执着,勇于求新求变,舍弃复制技术、从干细胞入手,找出了让受损的神经再生的方法。而他却困于催生药剂中整整十年,找不到出口。
是因为年轻人脑子活,老年人太固执吗?
不是的。不过是因为他太迷恋手中的权势,绝对的权力腐蚀人心,不知打何时起,他已经骄傲到认为全世界都得绕着自己转动,他制定了规则,所有人都得遵循。
所以十年前,当他发现自己可能掌握了利用成年者的细胞、复制出一个个体,并且在短时间内催生「他」成长到一定年龄的方法时,他已自比为神。
他不再仅满足于站起来了,他不顾一切地复制自己,渴望得到年轻完美的躯体。如果成功,他会是世界上第一个永生不死的人。因为只要他的意志留存着,身体不好,随时可以换,就像换衣服一样,只是衣服好做,人体却哪里有如此容易催生成功,最后,他只不过是催生出一堆又一堆的怪物。
他错了,他不是神。这宇宙中真正的至尊是天地的法则,不是他,周问添。
如果他不那么贪心就好了,早知道……一念之差,满盘皆输啊!
就在西元两千零五年的六月,一代华侨奇人周问添合眼长逝,一生的成功,却受不了一次失败的打击,心痛而亡,而他过去的罪孽也随着他的死去尽数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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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喜来登饭店,也就是之前的来来香格里拉大饭店。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地方,却是物非、人也非了。
感叹时光的流逝,杜皓天和龙依再度住进了这间饭店。
客房的摆设已经完全不同,但奇异地,他们入住的心情却同十年前那般兴奋,同样要了牛肉面和啤酒,这牵起了他们一生情缘的东西,已成他们最爱的食物之一。
两人对坐,吃着面、喝着酒。
他看她,岁月涤去了天真,益发妩媚娇艳起来。
她瞧他,再也不是昔日年轻气盛的大少爷,已经蜕变成成熟的大男人了。
四只眼睛就这么对看着,红霞渐渐飞上两张脸。
是因为面太烫,还是酒精醉人?
都不是的,不过是因为情太浓,教人情不自禁。
他的目光火热得像要将她吞吃入腹。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轻咳一声道:「什么时候可以站的?」
「一个多月前。」他辛苦地移动双脚,来到她旁边。「本来想在中秋节给妳一个惊喜的,哪知道妳却没来。」
「那时候我正忙着送你父母回去呢!」她伸出手想扶他,又怕伤了他的男性自尊。「周问添大概是老糊涂了,近几年来越来越过分,终于连FBI、CIA也盯上他。年初的时候,春芳集团就已经呈现半崩毁状态了,我本来想联合FBI和CIA一起整垮周问添,却发现他们的搜捕对象从周问添到底下的核心成员一个不漏,而你父母的名字也在里面。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美国的机密档案中清除你父母留下的痕迹,好带着他们回台湾,所以延迟了些时间。谁知道我才回到朱家,就听说你接到一封信上来台北了,吓了我一大跳。」
「跟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想不到,这回他竟主动扶住她的手,藉她的力,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他掏出周问添送上来的照片给她瞧。「这相片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认识的龙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露出这样颓丧无助的表情的。」
「那你还来?」
「这些混帐事总要有个了断嘛!」他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这样我们才好步向新生啊!」
她打了个寒颤。「你笑得好噁心。」
「我在跟妳求婚耶!」她的反应真是奸伤人。他瞪眼。
「求婚就求婚,说什么步向新生?」
「我这个人比较害羞,太直的话说不出口,不行吗?」
有人求婚这么恶霸的吗?她皱皱鼻子。「可我还想多做几年夜逃屋的工作。」
「我又不阻止妳做爱做的事。不过是公证一下。就算妳让我安心,好不?」
「可是……」她觉得压力好大呢!「能不能再缓几年?」
「那是要多久?总不能等到我头发都白了吧?」
「你的头发早白啦!」现在才知道他家遗传少年白,难怪一开始她见到他爸妈满头白发,还以为他们年纪多大了咧!
「那妳还要我等?」他捧起她的脸,细碎的吻印上她娇颜。「好啦!反正我又不想约束妳,结了婚,妳照样可以到处跑,我保证就跟现在一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