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下,她按响了包家门铃。包太太出来应门,见到水蓝母女,立即展开笑脸迎接她俩进屋里去。
“包太太,不好意思,水柔又要来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呢!让水柔来跟我作伴,否则我一个人就太寂寞无聊了!”
包太太住在“风停阁”的一楼,是位孀居的妇人,两个女儿几年前分别嫁到香港,唯一的儿子也在国外攻读硕士学位,偌大的房子剩她孤伶伶的独守,以致当水蓝搬至此地,了解她欲托保母照顾女儿后,她便主动接下了这任务。一来她和水柔投缘,初见面就喜爱上这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二来多个人陪她说笑谈天,又可解解寂寥。
“不,其实是你帮了我好大的忙,”她衷心感激,诚恳地诉说:“水柔出生后,我在经济上加重了很多负担,我要上班,孩子又需要人照料,再加上那时水柔体质弱,常常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生活费、保母费、医疗费……压得我喘不过气,除了兼职加班赚钱别无他法!搬到这里后,幸好有包太太你肯帮我照料水柔,并且不收取分毫金钱,我在经济上才能稍宽松些,有余力为水柔添购她所欠缺的东西。今天,该说感谢的人是我。我身为母亲,却无法克尽责任的教养她,我心里一直有份歉疚,对女儿,也对你——包太太。”
包太太感慨的叹了口气。水柔望着母亲,似懂非懂的张着一双清莹的黑瞳,默不作响。
“水蓝,你不要这么说,你对水柔的用心之深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她也能了解你这妈妈的辛苦。”包太太劝解的安慰着她。虽然关于水柔为何只有母亲不见父亲,她又为何没有任何亲人可依靠,这些她都不尽明了也不便过问,但是她知晓,水蓝必有其苦衷在!”至于我,你更不需有半分愧疚,倘使代你看顾水柔需付酬劳帮助,你还跟我客套什么?不是真这么见外吧?”包太太慈祥的劝慰着她。
“你待我们母女那么好,就是想见外,也见外不起来啊!是不是啊,水柔?”她询问女儿。
水柔虽听不懂她的话,但既然妈妈问她,她也一本正经的点下头,认真的回答“是”!惹得两个大人互视的欢颜一笑。
“包太太,水柔在府上,没给你添麻烦、打扰到你吧?”
包太太微笑地摇头。
“水柔她乖巧得很,不像一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活泼好动得教人头痛。况且她在这儿,大大小小的事也帮了我不少忙,院子里的盆栽花卉全靠她悉心灌溉才能生长得茂盛茁壮,水柔对这方面是很有天分的!”她赞不绝口,细数着水柔不少优点。
“听你这么讲我就放心了,包太太。”水蓝舒怀的转向女儿。“水柔,你很喜欢种植花草吗?”
“嗯。”她仰起脸,清亮的双瞳看着妈妈。“包奶奶教了我好多除虫施肥的方法,还要我天天喂花喝水,不然花会渴,它们就不会开漂漂花了!”
水蓝轻点了点头,心底却掠过一抹伤感,飘絮般的低声叹息。她对水柔的了解太少了,连她爱花爱草的个性都不清楚,亏她还是她的“妈妈”,带了她五年的“妈妈”!她伤怀的揽紧女儿,把面颊抵住水柔额头,心疼的拥着她。
“水蓝,你也不必太难过,到底你每天和她相处的时间有限,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难得了,你不用过分自责。”包太劝解的抚慰她。单亲家庭更有许多不为外人明了的苦,父兼母职、母兼父职都绝非容易的事,不是吗?
“我晓得的,谢谢你,包太太。”水蓝虚弱的笑笑,身心俱疲。
“妈妈,你来看我种的花好不好?它们都像水柔一样漂漂!妈妈,你来看看好不好,好不好?”水柔欣喜的扯着妈妈,兴奋的嚷着。
不忍扫女儿兴致,水蓝站起身,让她拖着走出了客厅,来到院子。包太太随后跟了出来。
那是个不算小的院子,在角落有一处规划开辟的花圃地,里面种满了各式花卉,在空中迎风招展。
“妈妈,漂漂吗?”水柔急切的问,拽着水蓝裙摆。
“漂漂,真的像水柔一样漂漂!”水蓝抚摸她的头发,称扬的道:“跟妈妈说,这些是什么花?”赏花,她懂;花名,她就一窍不通了。
水柔牵着她,环顾满园群花,一一指着,陆续介绍说:
“这是艽兰,是一种紫色的花;这是茑萝,草名菟丝子,又称桑寄生,开的是红花;这是荼蘼,它的花洁白而清香。妈妈,你闻看看,它是不是好香好香呢?”
水蓝俯身轻嗅,真的传来一股淡淡的芬郁香味,直扑入鼻。她直起腰,看着一簇花色呈浅紫,叶片似绒毡呈心型状,花瓣如缀酒金粉、淡淡银亮的花朵,疑惑的问:
“水柔,这又是什么花?鹿葱?”
“才不是呢!妈妈!”水柔好开心的呵呵笑着,“那是非洲堇,四季开花,而且一片叶开一瓣花,很可爱吧?”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这世界万物都是可爱美好的,恰若碧空白云,洁不染尘。
水蓝惊叹的,用一种新奇的眼光去看待她的小女儿。包太太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说:
“我早觉得水柔在园艺上是极有天分的,每回我向她讲解各类花期的时日长短,该播种施肥开花的月分,她都听得十分用心,问得很详细,几小时下来也不感到厌倦,这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强!怎样?看她对植物的认识,不像是一个才五岁的小女孩吧?水蓝,你这女儿确实是不简单,你要好好栽培她、教导她啊!”
水蓝点头微笑,她对花草的浓厚兴趣莫非是遗传自……
“妈妈,”水柔扯扯她,水蓝弯身倾听她说话。“我教你认识这些花,你比水柔聪明,一定能很快记住的。妈妈,你要学吗?”
“水柔,”水蓝轻触她红颊,歉意的说:“妈妈很想跟你一样学种花的学问,不过今天不行,妈妈还有事要办,我们等下次好吗?”
水柔难掩失望的垂低下了头,两个大人对望一眼,包太太俯下身,握住她两只纤瘦的胳膊,慈蔼的说:
“水柔,妈妈上班后,还有包奶奶陪着你,你并不孤单呀,比包奶奶以前好很多了,想说话都没聊天的伴。昨天我特地去买了本‘百花大集’,待会儿我再教你看图认花好不好?”
“好。”水柔勉强点着头,抬眼望向妈妈。
“包太太,我去找工作了,今天应该能早些回来。那——水柔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倒是你自己也别找太辛苦的工作,身体要紧!”
“我会的。”她知悉包太太对她的关心。“水柔,妈妈要走了,你要乖乖听话,等妈妈回来接你,懂吗?”
“懂。”水柔灵巧的应声,和包奶奶一齐到门口送妈妈。
“再见。”
“再见。”水蓝再看女儿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水柔忍住眼眶泪水,没有哭闹撒野的不准妈妈离去。
水蓝在巷口停下脚步回过身,见到水柔流连不舍的朝她挥挥手,脸上挂着依恋的表情,她有股冲动,想立刻冲上前把女儿拥抱入怀,抹去她童颜的寸寸哀伤;但随即,她平复了冲动的情绪,反身不舍地走出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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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半天工作,依旧毫无所获。水蓝揉弄着报纸,几乎要失望了!可她并没有气馁,家计的重担不容她有停下来喘息的余地。她不怕苦,苦,咬着牙就撑过去了,她确信自己吃得了苦,也熬得起苦。
她站立街口,以手背微拭额上的汗珠,扬手当扇的扇了扇风,让自己清凉片刻。仰头凝视晴空,太阳灼的洒下万道光芒,烘烧得人全身发热,连柏油路都要跟着冒火似的燃烧起来了!白云轻逸的任风吹着,舒适的在天空自在悠游飘荡。天蓝得彻底,云白得澄净,阳光闪耀得炫目,这是充满希望的阳光,有希望就可能成功,她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只要给她机会,任何工作她都愿意尝试,但为何……她连半点机会都找不到呢?
路上行人匆匆来往,谁也没空多瞧她一眼,为什么他们看来是那么从容自得,而她却有那么多惆怅烦恼?是由于身旁没有可依靠的人吗?她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孤独的呀!曾经,她也有个幸福甜蜜的家庭,若非遭逢那场巨变,再加上……“他”的介入,那么,至今她仍会享有家的可贵、亲情的温暖!都是他毁灭了这一切!她心里是相当怨恨那个破坏者的!唉——往事不堪回首,越思越想越烦郁,还是暂抛却了吧,眼前找工作要紧!
她摊平报纸,搜索着最后一家公司,作为今天应征的终站,若再找不到,她也只能到此为止,等明日再继续了。空出的时间可以做些家事,洗些衣服,当然,还能够陪伴她最心爱的小女儿——水柔。她如是计划,边迈步前行,边核对眼前这家公司是否与报上住址所刊属实,确定无误后,她举步向前直奔,正欲推门进入时,冷不防和从另一边冲来,与她同样急躁的男士撞成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