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女儿真是可爱极了!”
而他,居然也不否认的开怀向人道了声谢!道谢!?女儿是她的,他需要道什么谢!气得她在无人的小径上怒声责骂,他仍一副悠哉游哉的自得样,可恶的面孔凑近她,嘻皮笑脸的反质问了句:
“哦?你真这样在乎,为什么刚才也没听你开口辩解?是不是——你也希望这是事实,水柔——最好是我的女儿?”恼得她哑口噤声,无言以对,直至走回家一路仍沉默的呕着气。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也反复默问着自己:为何不启口辩解,落得他可理直气壮地质疑她呢?难道真是如他所臆,她潜意识掩藏了这份认同,心灵——有这股希冀?不!每当想到这时,她又急切的甩甩脑袋,摔掉这荒唐的推论。她对雷远没有任何的幻想和寄托,怎会企盼水柔与他互有干联?她实际祈求的是他能避免出现她眼前,不再来打扰她母女,这才是她内心真正渴望的。何况,他不也说过对她毫无兴趣,她怎可能做出自取其辱的举动,又怎可能对个不重视她的人心生奇想?这岂不太可笑了!
此外,尚有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困惑她心间,弥漫不褪。
近来,雷远只要有和水柔单独相处的机会,眼光一定是停留她脸上打转,注意她娇柔的一举一动,水柔飞奔至哪,他的视线也必定随之跟从,绝不会有所遗漏。好几次水蓝打厨房走出,都看见他正用那种研究、审思、推敲的目光,深思的凝望水柔,表情是困惑迷惘苦恼的。
这倒奇怪了!她这做妈的还从未以那么怪异的眸光打量过水柔,他这做人叔叔的,反倒盯着她追看不休!水蓝默骂着,思之无益,也就不再管他,任他去了。
这天晚上下班后,她刚走出公司大门,就有个壮硕的身影停步她面前,硬是堵住她的去路不让她通过。水蓝心起反感,懊恼生厌的抬起头,以为会接触一双炯炯发亮却又闪动恶作剧光芒的眸子,殊不料,她见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听到一声低沉的不能再低沉的嗓音,略带喑哑的呼唤着她。
“嗨!水蓝,好久不见了!”简简单单的招呼,却是他克制住全身冲动才勉强说出口的。
她大大的错愕,而且惊恐了!他!竟然是他!消失了近六年,他居然还有脸来见她!对于往事,他难道一点也不愧怍,居然还能如六年前一般神采焕发、英姿俊挺,只是多了一份成熟男子经历世事的魅力!他的良心难道没有谴责他恶毒的罪行半分半缕?他依旧是那般展现逼人的气势,潇洒的风范,这……何等不公平!对水柔,对她,也对……实在是太……太不公平了!
“会久吗?对你来说,六年也没什么改变,岁月对你可真礼遇!”她眼眸冰寒,一脸郁气在胸臆凝聚不散,那深深的恨意显露她容颜,蕴含的敌视态度叫他心怯胆畏。水蓝紧盯不放的恨瞪他,凶焰足可烧灼一座茂密的森林。
他轻噫的闷声独叹,淡淡的摇了下头。
“我是没改变,但你却变了,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吗?你变得冷酷无情、阴沉可怕了!这不是从前的你呀!水蓝!”怎么也想不到,事隔六年,再见面时竟会是这般景象!
“不必试图从我身上找回昔日的影子!我今天会这样,全是拜你所赐,你的功劳!”她压低音量,在人来人往的市街上,不引人注目,否则,她早就破口大骂了!况且,单是骂,尚不足表达她满心的愤懑于万一,骂,还太便宜他了,与她所受的苦难相比。“你还希望自我身上找到什么?过去那无知、懵懂好骗的蠢女孩?也许我该谢谢你,是你帮助我看清现实,学会成长,认清楚什么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她严厉尖酸的恶语斥责,双手握成了拳,尽其所能的羞侮苛责他,喊得又急又怒又凶,喊得恨不能亲手上前掐死他,以泄满腔的悲切伤怀!
“我不怪你心中会这样怨怪我,毕竟,我知道当年是我的错。”他黯颜的容忍她的污辱谩骂。
“在所有结局都来不及换回后,你才承认是你的过错,来得及吗?”
“如果可能,我愿补救。”他一脸的诚挚恳切。
挽得的,却是她轻藐的一眼,冷哼的嗤笑。
“你不觉得这戏你演错了对象?你的年龄,玩这把戏不嫌太晚了?”
“我心里从没有要戏弄任何人的意思,我是认真的!”
“很可笑的一句话,认真!?你懂什么叫认真吗?”她逼得他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踉跄的跌倒。他单手支住了墙,支撑被水蓝厉辞指责,无从申辩的身心,困乏疲累。
“水蓝——”
“不要叫我!早在六年前你就失去叫我的资格,也不必多攀交情,你我从来就不是朋友!”她掉转头,撇开了眼,面冷如冰。
“我明白,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能念在……‘她’的面子上,对我好一点吗?”他近乎是低声下气的在哀恳她。
“她!?雷永,你还有脸对我提她,你把我们害得多惨,如今你有何颜面要我念在她的份上待你好一点?你根本不配!”
“我晓得,你对我一直有成见……”
“你错了,”她很快地打断他,不容他把话说尽。“我绝不会一开始即抱持成见,至于造成今日印象改观的原因,相信你一定明白。”
“是的,我明白,所以我才来求你……”
“求我?没想到你也有开口求人的一天!很抱歉,你的忙我帮不上,也没必要帮!”
“你究竟想我怎么做呢?水蓝?”他婉言征询,从未如此卑微的屈折自己。
“你该清楚答案的,不是吗?”
“那么,”他迟疑不决,终将此行目的鼓勇的说了。“让我见她一面,哪怕在暗地里偷看她都行!请你告诉我她的行踪,只要见到她生活过得幸福快乐,我就能心安。”不自觉地,他声音饱含低下的乞求意味,委曲求全。
这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气头上的水蓝更加火上添油,怒火焚烧的愈炽愈烈,也愈狂炽骇人了。
“心安!?六年来你全不在乎她的死活,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关心!你做给谁看啊!”她残忍的指责与事实均符,雷永惭愧的无语可答,默默承受她讥讽的屈侮,不发一言。“坦白告诉你,她的行踪你不配问!我要你一辈子活在内疚与自责中,倘使你还记得这两样东西是什么滋味!心安?你作梦吧!我要你终生活在谴责的自我里!”
“水蓝,你当真这样恨我?恨到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最后一次?”他几乎要抛弃尊严的跪祈了。
见他这副悲凉的惨状,水蓝不仅不感同情,反觉有股作戏般的不真实感令她作呕,她打心底升起浓厚的嫌恶。
“记得吗?你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只要你当年肯放弃……可是你抛弃了,视如敝屣的抛弃了!完全没有留恋……”她的音调越低越沉,“你走吧!就当今日我们没见过面,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到你!”
“你……会把今夜的事转告她吗?”他心胸仍怀抱一丝希望,焦急的问。
她只淡淡扫他那么一瞥,话也不多说绕开他举步就走。转告?这许多年的心酸苦涩若能有个人陪伴她共同分担倾诉,她还会这么愁损翠眉,无处话凄凉吗?转告,向谁倾诉啊?转告!
第五章
幽蒙的清夜,月光柔和的从窗外洒照卧室,床上的水柔睡得香甜沉稳,水蓝却独揽闲愁的无法成眠。白天的回忆横阻心头,揽得她难以成眠,满心满脑都被一些片断成串的往事勾住。她掀开薄被,悄悄的披衣起身,避免惊醒枕边的女儿。踏着月色,她走出房门,经过客厅,静静开启了落地长窗,步入露台。
雷永的出现,唤醒了她沉重多时的记忆,今夕的景物亦勾起她刻意遗忘的过往。许久许久前的秋夜里,她也曾在这样一个星月交辉的深宵,和姐姐并坐门前摇椅,数着夜星,乘着晚风,在满是花香薰衣的园中,静听水菱倾诉夜的秘密,星星的故事。水菱对星座的研究很有心得,也很有兴趣,她知道每一颗星所在的位置,知道它们的名字,和由几等星组成。两千亿星星在银河系天体内,大部分会随着季节、地球自转等因素做调整,移动出现或沉没不见,这些现象,常搅得她眼花撩乱、头昏目眩,直感觉宇宙之广大玄妙令人不可思议的震撼!
问姐姐怎能记得住它们呢?她只说:试着以通慧的理念去学习,由它们美丽的传说故事着手。于是,接连无数个夜晚,两姐妹都坐在庭院中,享受清风吹绕,流萤遍飞,芬郁满园的安详境界,聆赏星星的演出,及它们浪漫的爱情故事,流连不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