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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凡毅的心抽痛了一下,“我知道,筠柔,请你给我两个钟头,让我把所有的经过陈述一遍,你再来定我的罪好吗?如果……”他痛苦地紧闭了一下湿濡酸涩的眼睛,“听完之后,你仍执意要走出我的生命,嫁给汤仲凯,我会成全你,永远……不再骚扰你!”

  他的话深深戳痛了夏筠柔的心,她虚弱而木然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她的叹息勾起了莫凡毅心中的无限感触,情不自已地也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深沉的低叹,点了烟,在烟雾迷蒙中开始漫长而令他的五脏六腑阵阵作痛的陈述:

  “当我受到我继弟的陷害而被瓦斯爆炸灼伤颜面之后,我才知道彭钧达是活在怎样可怜而贫瘠的荒漠里。从小,我就失去了亲生母亲的怜疼爱护,而我父亲是一个严峻而内敛的企业家,一个吝于对亲生儿子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再加上继母和继弟、继妹的刻意争宠和排挤了,我在那个缺乏温暖的家里更是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念高中开始我就搬出去住,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课业和音乐这项唯一的兴趣上,直到大学毕业顺利拿到博士学位为止,我的生命里一直只有做学问和陶冶音乐,没有多彩多姿的恋爱经验,没有醉歌狂舞的休闲生活,直到被熊熊烈火灼伤了颜面,我才发现生命对我来说竟是一片空白的胶卷。”他干涩地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又喷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在自我困禁于小石屋那段宛如活在人间地狱的日子里,你的出现无疑为我带来了生命的阳光,有好长一段日子,我几乎是靠着为你弹奏钢琴的快乐而活着的。在那之前,弹钢琴对我这个面目面憎的伤残言而言,只是一种痛苦的发泄!”他说到这,嘴角扭曲地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目光和夏筠柔泪雨蒙蒙的眸子交会了一、两秒钟,然后,他又咬紧牙关继续陈诉下去:

  “我每天都在期盼你的翩翩到来,在甜蜜的痛楚中,在快乐的折磨下为你弹奏钢琴,望着天使一般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容颜,我又自惭形秽地顿见到我自己的丑陋和卑鄙!我觉得自己像只不知羞耻、不自量力的癞蛤蟆,利用你的纯情和善解人意来满足自己的自怜自哀。”他捺熄了手中的烟蒂,又重新燃起了另一根烟,眼睛停泊在烟蒂的火光上。

  “我从来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却在你毫不吝惜付出的关怀里找到了足以典藏一生的真爱,然而,卑微如你,丑陋如我,生不如死的我,何德何能亦无福消受啊!”

  他再度停止诉说,在浑身震颤中吸了一口烟,烟蒂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而夏筠柔眼中却浮现一层水雾,她的视线已经是一片模糊,而喉中梗着酸楚悸痛的硬块。

  “一个活在黑暗的炼狱中毫无未来的人,连面对自己的生命都觉得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煎熬时,又怎么有多余的能力去面对他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的人呢?那种被痛苦和快乐,被希望和绝望撕碎的滋味,穷此一生,我都不可能会忘记。我为你创作‘梦幻曲’,其实里头却蕴藏了我卑微而不敢向上苍祈求的梦幻,我祈求上苍能赐予我重生的机会,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和幸福。不要活在这种万念俱灰、行尸走肉,想爱又不敢爱的痛苦里,只能抚着伤痕凭吊一生,但,我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和奇迹,更是一种奢求!于是,我痛下决心,咬紧牙根来斩绝我们之间那份无以言喻,也不可理喻的感情,我在你面前‘毁琴’,象征‘毁情’,然后,我带着诀别的心情离开了桂兰山庄,离开了你,准备在孤独而麻痹的痛苦中度过一生。”他转过头来,望着夏筠柔那张被泪影漾得有几分朦胧之美的容颜,苦涩而沉痛地说:

  “也许,我在下意识有厌世寻死而求得解脱的念头,所以和老古董话别后,我会想到母校做最后的巡礼,我会在他的信箱内留下论文研究和乐谱给你们做纪念,以至于我看到那个醉酒驾车而莽撞翻落在马路上,有被货车辗死之虞的年轻人,我会毫不犹豫、冒着危险在紧要关头救了他。老实说,那时候对彭钧达来说,死并不可怕,也不足惜,活着才是一种凌迟和煎熬,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阴错阳差地附在他的肉体上。”他停顿了一下,平复血气翻涌的情绪,扔掉手中已经剩下一小截的烟屁股,拿出打火机点上第三根烟,在烟雾氤氲中,他又沙哑地开口陈述他蜕变成莫凡毅之后的故事:

  “莫凡毅被我推开撞上安全岛之后,脑震荡足足昏睡了半个月才清醒过来,在医院醒来之后,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躺在幽冥地府的医院里,映入眼中的除了穿白制服的医生、护士外,还有两个完全陌生却一脸焦虑的中年男子,一个自称是我的叔叔莫定藩,一个是我们家的管家丁顺,我在虚弱晕眩的疗养中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慢慢接受我已经附身在莫凡毅体内的冲击,从此,面目丑陋狰狞的彭钧达化身成为漂亮英挺的美少年,而莫定藩对于我生疏而脱线的一切措举都归因于脑震荡的后遗症,不曾怀疑其他,而对于我大难不死之后判若两人的行径,他更是喜孜孜地将它解释成历劫归来后的洗心革面和彻底觉语。出院和他返回美国纽约后,我在适应莫凡毅这个新身份的同时,也慢慢从管家丁顺的口中,了解莫凡毅这个被我附身的年轻人。”

  他又停了,喘了一口气,他低着头又抽了两口烟,而他那张深沉漂亮又有点忧虑气息的脸孔掩映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中。

  “莫凡毅这个年刚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当时正在美国纽约一所私立大学念书,是法律系三年级的学生,他趁暑假和一些狐群狗党的哥儿们来台湾旅游,迷上飙车。那天深夜他喝多了啤酒便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狂飙起来,才会从机车上摔个四脚朝天,让我有这个机缘因冒死救他而附身在他身上。而在这之前莫凡毅是个漂亮、出身高贵却放纵生命、追逐享乐和刺激的浪荡子,他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双双死于大雪里的一场车祸,他是由他唯一的叔叔莫定藩一手带大的,可是,他却丝毫不懂得感恩自重,天天沉溺在泡妞、打架、惹是生非、鬼混虚掷生命、追求感官的享乐刺激中,让莫定藩操心得不知道添了多少白头发。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不识好歹、浪费生命的浑小子之后,我决定珍惜上苍赐予我重生的奇迹,替彭钧达,更替莫凡毅好好活下支,展开崭新的生命契机。我替他孝敬莫定藩,珍惜我未好好享受过的孺慕亲情,我更替他轻轻松松地完成学业,并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哈佛硕士的入学资格,并在短短的三年内拿到法学博士的学位。彭钧达的智慧和学识,配上莫凡毅的年轻和出众的容貌,我似乎一下子成为集上帝的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身边也开始出现了频送秋波、爱慕不断的异性所给予的青睐和关爱,但,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个人,四年来,我对其他女性的钟爱视若无睹,一心只想来台湾和你重续情缘,没想到……却因为得罪了一直对我情有独钟的袁雪琼,种下了日后和你不得不黯然离婚的悲剧……”接着,他喉头梗塞地详尽陈述着袁雪琼极尽怨毒之能事的报告和破坏。

  夏筠柔的脸色愈听愈惨白,愈听愈凄楚痛心,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溢出来,顺颊滴落,跌碎在衣襟上。“凡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她语音模糊地含泪道。

  莫凡毅眼中也凝满了晶莹的泪光,“筠柔,袁雪琼并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满腹怨恨又工于心计的她只是想逼我和你玉石俱碎,走上含恨分手的悲剧里。在那种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只有照单全收地按着她的条件去做,我只好逼你来恨我,逼你主动来离开我,所以,我只好去买醉,每天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只有那样……我才有勇气来伤害你,可是,我伤害你有多重,自己流的血、受的伤就有多重、多深。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含悲忍辱、委曲求全,你的逆来顺受更是像一把尖锐的利刃把我撕得粉碎,每天回家对你借酒装疯已经成了种生不如死的酷刑,而袁雪琼更是冷不防地猛在我身后催促逼迫着我,逼得我几乎都要抓狂崩溃了,最后,我只好花钱请酒女露蒂回家陪我演一场戏来刺激你、逼走你……结果,我成功了,我把自己和你双双推落到了永劫不复的地狱之中……”说到这,他语音被汹涌而激动的泪意梗住了,有老半天都无法恢复说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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