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叫阎莉婷,是我继母的外甥女,在新店经营一家小型的珠宝店,两个月前,我回板桥参加秀德的婚礼,在酒席上认识她,觉得她……呃,很不错,交往了一个月,我们……就决定结婚。”他的陈述简单,却略有几分窘迫之意。
顾秀德是他的继妹。谷靖桐的眉毛扬得更高了,“就——这样?”他失望又不甘心地问道。
“不然……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不觉得……你们之间……呃,实在是太平淡无趣了一点?”谷靖桐一脸困惑地蹙着眉问他,总觉得这桩婚事好像缺乏了什么?论其过程,平铺直入得太过平凡无奇,但进展的速度却又快得比急驰的光速还令人咋舌晕眩!
彭钧达淡淡地扬眉一笑,“我说过,我跟她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说的,抱歉,让你这个生性浪漫的证婚人失望了。”
谷靖桐沮丧地靠向沙发椅,“也好,你们之间没有美丽的神话,或许,你们生活中的‘恶梦’就会减少许多,而你——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类考古学家就不会提早毁灭,去见你常常挖掘、研究的‘老祖宗’了。”他半真半假地揶揄道,然后,他煞有其事地蹙紧眉峰,向彭钧达摊摊无奈的手,“好吧!我的严刑逼供结束了,对于你平庸无奇的恋爱过程我虽然不怎么满意,但,看在你今晚请客做东的分上,我就勉强接受你的邀请,做你婚礼的见证人,把你送进恶梦、毁灭的深渊里!”
“谢啦!老古董,你还真是有读书人的风骨,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彭钧达难得发挥他其实也满犀锐锋利的口才,淡淡地挖苦道。
“哪里,我们研究历史的人哪一个不晓得所谓历史,就是因应现实,造就对自己有利的局势,这——婚是你自个儿要结的,饭也是你主动要请的,至于证婚人的角色更是你主动看上我的,所以,这个便宜我占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谷靖桐笑吟吟地说。
“是吗?等你——哪天想不开,也想结婚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因果报应了。”
“嘿嘿,这你老弟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伺机报仇的,这历史告诉我们,占了便宜就要赶快脚底抹油,赶快溜之大吉,千万不要贪心不足,让你的对手有雪耻复仇的机会。所以……”谷靖桐不动声色地顿了顿,“我就是哪天蒙受爱情宠召,想一头撞进婚姻的坟墓里,我也不会蠢得找你当见证人的,顶多,寄张贴子给你敲敲竹杠而已!”
“谢啦!有你这样深谙‘历史教训’的朋友,我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翻眼了。”
“哪有这么严重,我顶多会让朋友寝食难安而已,不至于让你太亏的,对了,我这个深谙‘历史教训’的王老五,可要问你一个非常庸俗的问题,呃,”他抿抿嘴,迟疑地瞅着彭钧达问道:“你……爱那个……阎莉婷吗?”
彭钧达似乎被他这个简单、直接却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倒了,他深思地微皱了一下眉峰,“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也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他略微迷惘地解释道。
谷靖桐对他的答案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定定地注视着他,“那,你为什么娶她?娶一个你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去‘爱’她的女人为妻呢?”
彭钧达脸上的表情变得凝肃深沉了,他轻啜了一口热茶,有些无奈地开口说道:
“因为,我继母她拿了一封我爸爸临终前半年写给我,却始终不曾寄给我的一封家书,我爸爸他虽然……”他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语音悲凉地叹道:“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在我面前扮演着严父发号施令的角色,但,他仍然是关爱我的,在他内心深处,我一直是他最钟爱而唯一仅有的独生子,虽然,我很早就离开家在外地求学,虽然,秀德、秀杰这两个跟我继母嫁过来的异姓孩子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多过许多,但,血毕竟浓于水,他最钟爱牵挂的人还是我。在那封家书里,我看到他始终不曾表露的挚爱,他埋在心底深处的寂寞和无奈,还有——从来不曾说出口的心愿和欣慰,他很以我在学术上的成就为傲,但,他又担心我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家世和成长背景,而抱定独身主义,所以,这两、三年他始终悬念着我的婚姻大事,害怕我们家三代单传的香火,到了我这一代就会中断。这封信给了我很大冲击,可是,我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更不懂得和女孩子周旋,更别提主动去亲近她们、追求她们了,而——阎莉婷的出现解决了我的困扰。她的落落大方、积极主动加速了我和她之间的进展,我不敢说……我是爱她的,但,我知道,我并不讨厌她,所以,当她暗示我们可以结婚时,我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谷靖桐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凝肃起来,“对于你们这样的婚姻,我实在不敢苟同,也有点担心,你知道,幸福美满的婚姻是应该建筑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而不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上。如果……你这一生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曾了解、接触过,就贸然走进婚姻的现实生活里,你不觉得有些遗憾,也有点危险吗?”
谷靖桐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宛如一颗威猛十足的巨石,在彭钧达沉静迷惘的心湖炸起了万丈汹涌的波涛。
他在离开芳邻西餐厅,坐进谷靖桐的喜美轿车返回景美住处的途中,都一直攒眉深思着这个来势汹汹,令他震动不已的爱情习题。
他真的会感到遗憾吗?在没有认识爱情的面貌下,就率然走进婚姻这个需要真情慢慢淬励的两性关系里!
谷靖桐的谏言好象一双智慧的手,猛然敲开了他沉睡的心窗,让他有机会细细审视他和阎莉婷之间一拍即成的婚事。
他的确是需要沉思的空间,他在下车前,心不在焉地和谷靖桐道别,心乱如麻地告诉自己,他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对于他出奇静默的反应,一直冷眼旁观的谷靖桐在发动引擎离开前,突然摇下车窗,半真半假、别有深意笑着奉送他的临别赠言:
“小彭,送你一句老前辈最爱说的陈腔滥调,结婚是人生最重要的抉择,这饭可以乱吃,婚可不能乱结,否则遗祸无穷,所以,我虽然很想赚你的大红包,但,我更希望你能三思而行,更不反对你打电话来取消这项邀请。”
彭钧达细细咀嚼他的话中有话,一抹感动的光彩缓缓溢满他炯然生动的黑眸里,“谢了,老古董,你这个‘老字号’的老前辈果然没白活这么多年,历史也没白教,讲的话果然是掷地有声、发人深思!”
谷靖桐打趣地眨眨眼,颇为自豪地说:
“那还用说,这历史除了教我们因应现实之道外,更教我们别忘了吸取前人的教训,这是我懂得活用历史学、明哲保身的生活之道,念在我们深交十年的深厚情谊上,我免费赐教,望你情海无边,要懂得回头是岸啊!”
彭钧达闻言只是微微扬眉,但笑不语,洒然地向倒车准备驶离山路的谷靖桐挥身道别,站在公寓的台阶上,他淡然地笑着对自己说,在爱情的道路上,他或许是一个一窍不通的拙者,但,他会给自己学习的机会,也给阎莉婷一个沉思的空间,让他们在迈进婚姻神圣的殿堂之前,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看到自己无悔的选择!
当彭钧达拿出钥匙打开公寓大楼的铁门时,一个一直尾随他身后,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墨镜,嘴里嚼着槟榔的年轻男子即刻敏捷地闪进阴暗的巷弄内,眼睛不时注视着公寓二楼的动静,并随身拨了一通公共电话。
电话立刻接通了,显然对方正守候在电话机旁等待进一步的讯息。
“老大,我们都布置妥当了,目前事情一切顺利,只要他们进入厨房打开电灯开关,他就准备做只烧焦的脆皮烤鸡吧!”
“你确定看起来会像电线走火而引发的瓦斯爆炸,警方不会怀疑是人为的?”听筒那端传来一阵严峻、紧绷而略显焦躁不安的男性噪音。
“老大,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阿坤他是安装炸药的高手,这次的行动他更是小心翼翼,一定会弄得非常专业、自然而天衣无缝,绝对没有人会怀疑是人为的。”黑衣男子斩钉截铁地打着包票,一双犀利精锐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透映着黄昏余光的二楼公寓。“老大,他已经进入客厅了,你等着验收成果吧!”他尖锐而急促地说,兴奋的光彩溢满他那张瘦削而有些冷酷的脸上。
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倒数计时了,而听筒那端也呈现一片紧绷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