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风是教人难以捉摸的,捉不到也留不住,即使动心,她也只会静静伫立,欣赏风在她眼前幻变的姿态,因为知道风的性情,所以她不会认真。
“你也是到德国来旅行的吗?”
男人的问话将神游的星石换了回来。
“不是。”她摇头,直视著苏醒中的太阳。“我是来参加亲人的葬礼,等会儿就要搭机回台湾了。”
“是吗?”他微微一愕,很自然地靠近她,笑说。“下回我旅行到台湾时,能不能请你招待我呢?”
“不要。”星石反射地拒绝,却因为拒绝得太迅速了,男人的表情显得错愕,,而她自己也觉得尴尬不已。“对不起,我不习惯和旅行者交朋友。”她急著解释,偏偏这番话让男人更觉得狠狈。
“没关系,我欣赏你的坦率。”男人涩然她笑道。“在旅行中我遇见过非常多形形色色的人,往往能听见的只有礼貌的寒暄和外交辞令,很难遇见会说真心话的人,如果刚刚的拒绝是你的真心话,我一点也不会介意,甚至觉得很开心。”
星石愣住了,这男人轻轻松松就化解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温柔体贴得令她无法招架,其实她的个性才不坦率呢,她只是打从心底莫名其妙地厌恶以四海为家的男人罢了。
“你根本还不了解我,只凭三言两语就觉得我坦率?”既然说她坦率,她就干脆坦率到底好了。“我确实不喜欢招待一个旅行者,因为我讨厌旅行者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固定的朋友关系,每隔几个月,旅行者就会往他经过的国家留下一个心碎的女人,然后偶尔寄张漂亮的风景明信片撩拨女人破碎的心,我不喜欢旅行者,因为旅行者多半是自私冷情的人,他只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和热情,却不懂得什么叫负责任。”
星石像泄恨般地滔滔不绝,直到忽然发现男人脸上错愕的神惰,让她恍然征住了,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居然把个半生不熟的人教训得体无完肤。
“对不起……”她无措地低下头,困窘得脸颊发热。“你可以把我想成一个精神和心理都有病的女人,随便你怎么想都行,我得回去了,再见。”
星石匆匆转身,男人急切地扯住她的手臂。
“等一等!”他望著她,探幽的眼睛里漾著温柔的了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急跳了一下。
“不要。”她逃避他的注视,下意识害怕起他眸中那星星点点璀璨的亮光。
“那么告诉我你住在哪一个城市?”他俯身贴靠向她,柔声低询,十足倾听的姿态。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告诉你。”
星石迅即抽回手臂,仓促地转身拉开车厢门,躲了进去。
由于关门的声音太大,吵醒了睡梦中的美树,她睡眼惺松地看了星石一眼。
“星石,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星石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行李。“别睡了,快起来整理一下,我们要下车了。”
美树慢条斯理地起床,佣懒地打著呵欠。“终于要回台湾了,唉,时差还没调过来就得赶回去上班,想起来就好痛苦。”
“嗯。”星石虚应著,似乎隐约听见隔壁的车厢门被打开了又关上,她停下手中胡乱收拾的动作,不自主地发起呆来。
不管修养多好、风度多佳的绅士,遭到她这样无礼的拒绝,想必都会恼羞成怒的吧,这不就是她选择之下的结果吗?又何必在意,何必放在心上不安?
其实她心里真正不安的,是这个男人让他无法自控地表现出自己心底真实黑暗的那一面,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缺乏自制过。
“我的采访稿还没写完,回去不知道赶不赶得及送排版……”
星石根本没有把美树的话转进耳里,她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回声──“我叫苏星石,住在台湾台北,你呢?你呢?”
在爱情来临之前,她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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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塞亚倚著车窗,慢慢喝了口热腾腾的义大利咖啡,在涌动的人群中,他看见了苏星石。
他注视著她,在灿烂的阳光下,清清楚楚看见她的发色是棕褐色的,而几近透明的白皙皮肤以及揉合了东西方的绝美轮廓,吸引住他的全部目光。
她背著一袋行李,一手拉扯著一名黑色长发的东方女子,目光不时东张西望,样子像逃难似的紧张和不安,他的嘴角不自禁地涌起一股笑意。
东方,亚洲,台湾。
索塞亚对这个陌生的小岛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第二章
台北,敦化南路商圈一幢办公大楼。
这一天,办公室从早上九点上班开始,一束束缤纷的鲜花就送了进来,把小小的办公室装饰得既华丽又浪漫。
原来是二月十四日,星石叹口气,真让人讨厌的日子。
一整天,只要花店每送进一束花,就会立刻在年轻漂亮的女生群里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女孩子们脸上的表情瞬息变,收到花束的女孩子掩不住惊羞交加的神色,没收到花的则是迅速戴起羡慕的面具,偷偷把嫉妒藏在面具之下,顺便把外交辞令一一搬出来“好美的花呀!这花一定不便宜。”“这个追求者好浪漫喔!”“少说也要花一千元以上,好甜蜜啊──”在一个女性团体中,总会存在著种种幽微的情绪,原来只是一个单纯的节日,却添上了诡谲的气氛。
星石仍专注地敲打著键盘,双眼偶尔不经心地扫过办公室里满坑满谷的花海,除非她不呼吸,否则很难不嗅到弥漫著整个空间的浓烈花香。
从德国回到台北已经三个月了,星石和美树在忙碌的工作中度过无聊又平凡的日子,在星石的心中,那个在德国火车上相遇的谜样男人,早已经成为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记忆了。
一群女孩子挤在花海前艳羡地团观著,这个特殊的节日,让许多恋爱中的女孩子有了暗中较劲的机会,其中也不乏一些已婚妇女参赛。
星石从不曾加入过竞争者的行列,几乎不可能和“男朋友”三个字扯上边的她,情人节
这个节日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接近五点的下班时间,表示竞赛时间将要截止了。
美树从包装精美的椭圆形纸盒中拈起一朵巧克力做成的玫瑰花,优雅地剥下一片花瓣送进嘴里,一入口,巧克力花瓣便甜蜜地融化在她的口里。
“输了。”美树淡淡地说著,涂著亮眼蔻丹的手指继续剥下第二片花瓣。
“什么输了?”星石看了一眼标准美女美树,大惑不解。
“这也不懂吗?”美树把第二片巧克力花瓣塞进星石嘴里,甜蜜又无辜地说著:“我们公司今天最大的赢家是蓓儿,九十九朵香槟玫瑰外加一条单颗美钻项炼,而我只收到小骆的一束香水百合和一盒玫瑰花巧克力,输的人当然是我啦。啧啧,追求蓓儿的男人也真大方。”
“的确很识相,不过用单颗美钻来赢得佳人芳心实在很够白痴。”星石耸耸肩,不以为然。
美树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倒希望有这种白痴男人来追我,单颗美钻一颗要十几万呢!
”“这种试图贿赂爱情的男人有什么好,一看就知道缺乏自信。”星石喝了一口
白开水,想冲淡巧克力花瓣过分的甜腻。
“星石,拜托你好不好,用贿赂两个字太破坏情人节这种浪漫的感觉了,起码能想出这种方法的男人够浪漫呀!”“我看浪漫这两个字,怎么看就怎么像浪费。”星石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开一页情人节的广告版,广告的内容正是美树手中所拿著的玫瑰花巧克力,她推到美树面前,说:“你看,纯手工的玫瑰花巧克力,一盒三朵,售价二十七百元,平均一朵九百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朵玫瑰花有九瓣,天哪,美树,我刚刚吃掉小骆一百元,太浪费了!”“噢,太浪漫了──”美树感动得把花瓣放入口中,用一百元的价值来衡量这片花瓣,滋味仿佛更甜了。
“请问你今天晚上想和小骆到哪里过浪漫的情人节呀?”星石非常清楚美树不可救药的虚荣心。
“来来饭店推出情人餐,小骆一个月前就订好了,听说一套情人餐八千元呢。
”美树兴致勃勃地说完,一瞥见星石皱眉的表情,立即收口,嗫嚅地说。“我知道啦,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和小骆不把八千元捐给公益团体,反而要把钱白白的浪费掉对不对?”个性、脾气截然不同,却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一向有话直说,美树知道星石有划拨捐款的习惯,想起自己将花费天价去吃一餐饭便有点心虚起来。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我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却不能这样要求你。”星石笑了笑,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不过把八千元就这么吃掉是奢侈了一点,更何况小骆只是一名银行职员,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好啦,我叫小骆把订位取消,这总行了吧,苏大善人。”美树心中的天使战胜了她的虚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