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庭倏然放掉兰儿的手。“相信我,毁了她的画像,并不能将她的身影自我心中剔除,我做过了,真的,没用。”
打从幼年时,他第一眼见到青衣,她那温润如玉的个性、纤美的身影就根固在他心中,打从他开口为她取闺名时,他便注定这一生要为她沈青衣犯情劫。
“留下那幅画,我保证,我不在人前看它,我保证,我会善待铃儿表妹,我保证,我会为了孙家,让自己过得好。”
少爷保证了很多事,就是无法保证他会忘掉青衣姐姐!
“既然无法忘怀她,何必娶表小姐?”
“指腹为婚、父母之命——”
“都不是理由。”兰儿极力地反对。“既然不是真心相爱,何必害人害己。”
“真心相爱?”玉庭嗤之以鼻了,他望着天空那片暗,凄楚地开口。“真心相爱又如何?没有门当户对,不是照样不能相守到白头,不是真心相爱又怎样?只要门户相当,不有人照样携手过一生,这个年代讲真心相爱?何必自欺欺人呢?多少的媒妁之言,多少的指腹为婚,我爹我娘不也是由这样走过来。”
“可是他们心里头没别人,而你,你心中有个青衣在。”兰儿忧心忡忡地开口。“这样,对表小姐不公平。”
“公平?”玉庭扬起嘴角。笑了一身的冷然。“去对白家说吧,只要他们肯退婚,所有的过错与不是由我孙玉庭一肩扛起来。”
去对白家说吧,去对白家说吧!说他孙玉庭不爱他们家的白铃姑娘,只爱沈青衣,去吧,说吧,这样,至少可以减少他的痛苦。
只要他们白家肯开口,他对外头的流言闲语,绝不置一词。
“兰儿,你识大体、明事理,你该知道‘毁婚’两字若由我们孙家说出口,那白家、铃儿表妹将被流言所击,我虽不爱她,但我不能如此毁了一个女孩子家的声誉,你说不公平!好,那我给他们白家选择,给他们公平,如果他们要退婚,我乐见其成,随便他们要按个什么罪名来给我,我孙玉庭绝对无二话,我一肩挑起。”
他不是自私、不是无能,而是这个社会太残酷,他知道孙、白两家一退婚,这之中伤害最大的即将是他那最无辜的表妹,他不能,不能如此伤她,纵使是他不爱她。
“兰儿,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对她好,不让她受委屈,这是我仅能对她做的了。”再多的,他孙玉庭给不起。
兰儿抿着唇,深知她无力挽回什么了,在白家,他们欢天喜地地张罗着这即将而来的喜事。
嫌贫爱富的白姨妈到处跟人宣扬着她女儿就要嫁给一个乘龙快婿,是金陵首富孙员外家的长公子,届时,她怎可能自个儿说出退婚二字来。
再说表小姐,铃儿姑娘自小就爱慕她的大表哥,一心一意想当玉庭少爷的媳妇,她努力地学女红、学刺绣,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为的就是能有一天嫁入孙家,当他们孙家的大少奶奶,当个足以匹配他孙玉庭的妻子,届时,白铃姑娘是万万不可能退亲的了。
这件婚事算是如此定了,挽回不了了。
纵使在孙家,老爷、夫人们即使是知道少爷不爱表小姐,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说出“毁婚”两个字来,因为这不仅是会坏了表小姐的声誉,更会让孙家蒙羞,这是豪门富家的悲哀,纵使是不爱、不能接受,也只能如此相守。
青衣姐姐,你可知道你的执拗,会害苦了大少爷一生?
第5章
白铃如愿进了孙家的门槛,当了玉庭的妻子,但她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孙家的大少奶奶,会当得如此悲哀。
她的丈夫夜夜流连在书房,说是苦读、说是为了上进以求功名,然而,她心里清楚,表哥是不爱她,是在避着她,不然,他不会连新婚之夜都是在书房里度过。
要求取功名、要寒窗苦读,不必在乎那一时、那一夜的,不是吗?更何况,以孙家的地位与权势,要功名何用?况且,表哥他若真要功名,早在弱冠那年,他不就夺下榜眼,那时,他为何不进京!
白铃深切地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他连编谎话都懒得对她用心。
幽幽的,她长叹了一口气。兰儿正好推门而进。
少奶奶的苦,她是瞧在眼底,但,她身为一个丫鬟,就连多瞧了主子眉宇间的轻愁一眼,都是一种多事,她又能开口劝说什么呢?
“少奶奶,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好,我这就去。”白铃施施然地起身,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叫少爷用膳了吗?”
“没有,兰儿侍候了少奶奶后,便去招呼少爷。”
“你别忙了,我待会儿顺道过去。”不管表哥待她如何,他始终是她的人,她想亲近他的心,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少奶奶她不能去,因为,书房是禁地,是少爷心中的另一片天地,不是少奶奶轻易可以接近的。
“不?!”白铃狐疑地蹙起眉来。
一个丫鬟在跟她说“不”!
兰儿慌忙地摇头,急忙地解释着:“这种事,兰儿去就好了,怎敢麻烦少奶奶。”
白铃微微颔首,她说:“我了解,不过,我想多亲近表哥,兰儿,你就让我这一回,让我抢你的差事。”
这样的谦谦有礼,教兰儿如何开口回绝掉少奶奶的好心,她默默地点点头,她希望少爷这回真的在书房看书,而不是在瞧那幅画像。
这是自己第几回盯着这幅画像看了,玉庭望着画里的人儿喃喃地自问着。
画里,青衣娇若春花、媚如秋月,一双水杏般的眼睛不笑而媚,瞧她那晴如秋波,转盼生情的眸子在画里端视着他瞧,瞧得他心都拧痛了。
何以,在现实中的她不能如此待他?为何,她要如此折磨着他的身与心,让他为她痛苦、受罪?为何,他就是不能忘怀这个眉目生情的女子!
玉庭轻轻叹谓了声,他知道不管再怎么多的为何、何以,他待青衣的心是怎么也理不清了。
他转过身子,正要收起画像,收起心中的波涛情感,怎知一转身,就看到他的妻子瞅着悲忿、难以置信的眼眸觑着他瞧。
白铃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流出眼眶来。
她只道是他不爱她,只道是,像他这样的倨傲男子暂时还不能接受父母之命的婚姻,但她没想到——没想到他心里另外有个人在!
“她是谁?”她得问个明白,不要自己输得莫名。
玉庭收起画像,回避掉这个问题。
他无心伤任何人,就连白铃,他都尽量地想将伤害减到最低,他不想负她,但是——他也无法爱她。
“你不爱我,就是为了她!”白铃咬紧牙关,一步步地逼近玉庭,一次次地追问。“你坚持不碰我,就是为了她,为了要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孙玉庭!”
她想哭,真的很想哭,为了他,她尽量让自己学着完美,足以与他匹配,而他,却为了另一名女子,而负了她!
“孙玉庭,你该死!”她的泪决堤、溃流而出。“你既然心中另有个人在,决心为她孤孑一生,你又何必答应这门亲事,何必将我伤个彻底,何必……让我有个期待,以为终有一天,你总会是我的!”
她声泪俱下,哭得像个泪人儿。
玉庭闭起眼来承受了她一切的责难。
他负心于她,是事实,他不想多加解释。但是——“白铃,相信我,我已尽力在减低对你的伤害。”
“不够,不够,不够!”她朝着他呐喊着。“如果你有心,你就该将她彻底忘却,应该想办法接受我,而不是将我拒之心门之外,不让我接近你,”她的泪模糊了她的眼,凄厉地指责他的不是。“你根本无心忘记她!你根本是有心在伤我!”
她奔向他,抡起拳头,如雨般的击向负心的他。
“从小,我心里就只有一个玉庭表哥,我殷切地盼着自己长大,成为你的妻子,我努力地让自己端庄、让自己娴雅,让自己成为一个大家闺秀,让你喜欢上我,你若真有心,你就不该爱上别人,不该负我,不该负我……”她趴在他的肩头上哭。“不该负我的——”
玉庭想摊开手,拥抱伤心欲绝的她。
但——他不能,他知道自己的手这一摊、这一抱,无疑的,又是给了白铃希望,让她以为她有那个希望来挽回他的心。
曾经,他也曾以为自己的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他会试着去接受另一名女人进驻他的心,但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对青衣的感情只有与日俱增,没有稍许的减少。
他现在已放弃了再说服自己、再去欺骗自己对青衣的心终有一天会改变,所以,他也不打算给白铃自欺欺人的希望。
白铃在他僵直的身躯,感受到他的冷绝与心硬。
他根本不打算给她希望,他根本就不打算忘掉那名女子!他根本就存心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