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歌玄谦逊有加。
炜雪定定凝住他,阴冷的神情如渊谷下的川流,暗潮汹涌。
歌玄看得出他的忿恨,笑了笑又说:“其实喜宁是阿玛所收的义女,虽然没有皇室 血统,但终究是皇室的一员。个性纯真,人也长得标致,比起喜葳来,她适合你多了。 ”他悠然斜睨他,再缓缓地说下去。“何况,明知道嫁给你是玩命,众人兄长,岂能真 让她出嫁?”
“所以扔一个孤儿给我?”
孤儿?歌玄一听不禁叹息地摇头。“宁儿就是宁儿,不懂撒谎、不懂掩饰,一夜之 间就让人给摸清底细,这戏还有下文吗?喂,炜雪,看在我面子上别对她太坏,女孩子 终究是女孩子,受不了太大的打击。”
“怎么,一个连‘死’都必须仰仗人施舍的下人,也值得二贝勒为她掬一把同情泪 ?”
“咳!”歌玄按住心脏,差点没停掉。
他这个义妹到底露了多少馅?这种摆明了欺压她的话都拿出来讲,现在暂时看不出 后遗症,但日久生情,有朝一日□
炜雪真对她动了情,他岂不遭殃完蛋?
他跟炜雪两人个性不合,存有嫌隙已久。
不动情嘛,最多欺凌出嫁者,动了情,情况就不同。
“歌玄,这件事我会记在你头上,事情一出岔子,你休想全身而退。”
“噢,真吓人。”歌玄满不在手地展开扇形,玩赏上头的山水画。“不过,容我提 醒你,干伤天害理事情的人是你,出了岔子,难全身而退的是阁下呀!”
“走著瞧。”炜雪撂下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歌玄适时喊住他,凉凉笑道。“步军统领岚旭贝勒要我转告你,他已经 行动了,要你看紧脑袋。”
“放马过来,我等著。”炜雪没看他,话一说完,一径扬长而去。
第四章
华顺王府何其大,除了主宅、厢房外,光院子就高达五重。
叠山喷泉,曲水流觞,各座建筑之间并以走廊联接起来,人们可通过走廊遥望廊外 的景致,享受深邃的视野与宁静舒适的气氛。
宁儿两手握拳搁在胸前、伸长脖子,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地俯瞰脚下结冰的池水。如 她所想的,那面结冰的湖面,立刻反射出一张扭曲的影子来。
“嬷嬷、嬷嬷,你快来看啊,这种跨越水面上的长廊好奇特,以前从来没见过。敢 在水面上建路,太伟大了!
年约六十岁的老嬷嬷一板一眼地说:“格格,这种长廊叫做水廊,在京城的富贵人 家处处可见,是造园的形式之一。”
“听都没听过。格格说我是井底之蛙,半点不假,现在才从淳亲王府搬到华顺王府 ,立刻显出自己的肤浅。”
她将手肘撑在栏杆上轻轻叹息,有感而发。
老嬷嬷听出她语气中的挫败和失落感,开导道:“知识是一点一滴往上累积,不懂 可以学,格格不该妄自菲薄。”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儿。”她推翻。“你猜炜雪怎么形容我?他说下人就是下人, 穿上龙袍也变不了皇帝。你也别叫我格格了,只会令我更汗?。”
十八年来,人们讥笑的嘴脸她看太多,逆来顺受惯了,可昨晚她竟在一个陌生人的 面前全盘崩溃,像个不乖的小孩,哭得死去活来,然后累得睡著,她是怎么了?何时变 得如此不堪一击。
老嬷嬷下巴紧缩,正色地道:“下人穿上龙袍当然变不了皇帝,早砍头了。你听老 嬷嬷说,格格就是格格,金枝玉叶,懂了吗?”
宁儿漾开一抹笑,好生无奈地接道:“只怕外表看起来是金枝王叶,实地里全是稻 草。”
“格格!”老嬷嬷声色俱厉地叫著。“不许你用稻草形容自己。”
“真的。”宁儿嚷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都看开了,你也别骗自己了 ,演给谁看呢?炜雪可精明呢,今早他不见了,可能已经去磨刀准备杀了我这个小骗子 。”
所以,她下了一个决定,一个不悔的决定!
“杀?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嬷嬷,现在快春天了,这结冻的湖面下,大概都是流动的水,跳下 去应该可以溺毙吧?”宁儿一本正经地问著,忙著把裙摆撩起,方便等一下一鼓作气的 往下跳。
“溺毙?格格,你在说什么?你这……这是在做什么?快把裙子放好,太高了,里 面的绸裤都跑出来了,不雅观、不雅观!”
老嬷嬷吓飞了魂,弯著老腰,急忙要拉好她的裙子。
“嬷嬷、嬷嬷!这件事太复杂,说了会吓坏你老人家,无知是一种幸福,我就不说 了。”宁儿跟她形成拉锯战,细心地讲给她懂。“但在炜雪回来之前,我一定要先了断 自己,炜雪见我很有悔意,就不会为难你。或者,你等我跳下去后,立刻逃回淳亲王府 ,他们不会发现的。你千万不能阻止我,否则你会很惨的。”
与其牵累一堆人,不如她先行了结,计划将如最初的打算进行,她牺牲,换来淳亲 王府永久的安宁。
“什么悔意、什么为难?老嬷嬷一句也听不懂。来人呀,快来人呀!格格要寻短见 ,快来人呀!”
她老母鸡似的声音,啼得人人皆知,很快引来一大群仆役赶上来,要拉住这个找死 的小格格。
“不能跳啊,有话好说啊,快下来……”
“湖水冰,你会受伤的!”
“格格!别跳呀……”
人声諠哗,声势浩大,冲上来要阻止她的人,多得由四面八方涌过来。一个刚娶进 门的格格莫名其妙地跳湖自尽,他们这些人全完了,怠忽职守不说,光一项见死不救的 罪名扣下来,全部进棺木陪葬。
“格格,你快下来啊,求求你,不要吓老奴了,老奴禁不起吓的!”老嬷嬷抓著她 不放。
“嬷嬷,你不明白,只有给炜雪一具尸首,才能让事件圆满落幕,就算不能圆满落 幕,至少有一定的效力,所以……”
“快点,就在眼前了!”
“冲上去抱住她,别让她跳!”
宁儿见大家都来了。“我一定要跳。嬷嬷,对不起了……”她忍心推开老嬷嬷,在 老嬷嬷一屁股摔在地上时,她倏地爬上栏杆,闭紧眼睛嘴巴,闷声不吭一口气住下跳。
“格格──”
老嬷嬷绝望地呐喊,脸色霍然铁青。
直坠而下的速度令宁儿想尖叫,然而身体在撞碎湖面冰层的那一瞬间,立刻有如铅 重般往下沉。冰冷的湖水淹没她的声音,冲垮她的意识,令她心跳紊乱不堪,好痛苦… …她一直不喜欢浑身湿透了感觉,没想到万不得已之下,她竟必须选择跳湖自尽一途, 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湖水好冷,冻澈心肺,她可以想象得出,她无生命的躯壳,将如何漂浮在清波映月 的湖心,披头散发,唇瓣浮肿,眼珠子空洞的大睁……她心都凉了。
黑暗在吞噬她的视线,肺腔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格格再见了、嬷嬷再见了、炜雪……我会惦记著你,虽然你很残忍,但一夜夫妻百 世恩,我……一定是不行了,居然?生幻影看见炜雪游向自己,游得那么好,游得那么 快……呃!什么──“啊?唔!”
她瞠大眼睛,在惊惑之余,嘴巴不小心张开,立时灌进一嘴的湖水,她连忙用手捂 住,但她的心跳却乱成一团。
天啊,那不是幻影,是真的!
更糟糕的是他来了,仅仅一眨眼的时间,她的腰际便有如藤蔓捆住,不容置啄地往 水面上拖去。新鲜的空气猝然送入她的口腔,喉咙却紧得像个绑死的结,她吸不进空气 ,顿时完全不能自已地大力呼吸。
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胸口开始凝聚热力,舒畅的起伏时,她的手臂突然被人粗鲁 住上扯。“啊,好痛!”
“痛吗?”炜雪郁冷的神色像一阵夹带杀气的疾风,削过她的头皮,冻得她发麻。
“那个……呃……如果你松开一点点,就不痛了,我站稳了,谢谢你。”岸边几十 双眼睛瞅著她看,宁儿努力掩饰尴尬,头不敢?一下。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炜雪阴寒警告。“来人,送热水到我房里。”
“喳。”
“炜雪,事实上,我真有合理的解释,你没必要太生气,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真 的!你必须有耐性听我说。”
“我给你一整天的时间听你说。”他的眼底波涛汹涌,表情却一如平常。
“好啊,可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既然你愿意听我说,可以高兴一点 ……”
“走。”
“好。不过……我有道理的……真的……你……”
银铃般的柔美细语,随著被丈夫拖走的瘦小身子愈变愈小声。
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少福晋祈祷,贝勒爷从不咆哮揍人,但不表示他就能宽宏大量 礼遇她,如果她聪明就乖乖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