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始至终都在忍受他──“发现了,小格格?”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像一头残酷的豹子占领我,紧紧地限 制住我的行动,强迫我赤裸裸地迎接你,我觉得可怕、痛苦、无助,总而言之,你令我 打从心里害怕。”
她坦然地倾诉出心中的冲击,想著什么就说著什么,她不懂保留,也不要保留。不 说明白,他如何了解她的心呢?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待你?像哄小孩一样哄你入睡,是吗,小格格?”
他阳刚的俊脸尽是冷言冷语的鄙夷。
“不,不是!”她急忙否定。“虽然不能马上,但我一定努力去取悦你……”
“取悦我?呵,不,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他冷睇的目光 突然锁住宁儿善良的面容。“你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直接刺入她的心脏,宁儿的面容瞬间惨白如纸。“我──我是 你的妻子,淳亲王出嫁的女儿啊!”
“一个尊贵的格格,会有一双粗糙的小手?”他冷不防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向自 己。“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何以能瞒天过海嫁进华顺王府家的大门?”
敢愚弄他,好大的胆子!
“我……我……”
宁儿震惊得无以复加,整颗脑袋瞬间被掏空。
不,不应该是这种结果。
她应该还能骗上一段时间的,至少说服大家认定她就是他贝勒爷要娶的妻子。如此 一来,就算被揭穿,情、理、义再加上舆论,他都不能对她这个拜堂妻子太绝。
而现在,太快了!大婚当天,还过不到一更天,她就被识破,她的计划怎么办?
“你是一个拿惯水盆服侍人的下人,我说得没错吧?”
“我……我是淳亲王府喜宁格格,请你……请你不要羞辱人……”
她断断续续的字句,理不直气不壮,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何以说服得了她口中的豹 子?
豹子善于观察、追捕,不是吗?“强辩。下人就是下人,穿上龙袍也变不了皇帝。 我听上贵王府提亲的人说,当天有个娇生惯养的格格暴跳如雷地浇了他们一头热水,大 发脾气喊她不嫁!恐怕,她才是我要娶的格格?”
宁儿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只见他气魄冷沈,目光犀利,完全亲近不得。
“不……不是的……真的不是!”她惶惶然地匿喃著,却不敢看他的眼神。
“淳亲王?何悔婚,我不清楚,可能听见了什么,可能知道了什么。不过我倒是肯 定一件事,像那种没大脑的格格,绝不可能想出这种狸猫换太子的计谋来,一个不愿出 嫁的傲慢格格,一个贪恋权贵的卑贱丫环,如此一来,耍心机的就是你!”
宁儿的表情有如遭人当面掴了一耳光。
“卑贱……我真的那么卑贱吗?我认真地在过每一天,认真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为什么你们都要看不起我的身世?我哪里做错?哪里不对了?”
她几乎是逃离他似地蹒跚后退,撞倒了凳子,绊倒在地。
膝盖擦破了皮,掌心打进桌角,却不觉得疼。
“谁说丫环就一定贪恋权贵……就一定耍心机?”她的眼睛湿了,湿得毫无知觉, 湿得寒心孤寂。“不,我不是……我不喜欢当格格,我不喜欢当你的少福晋,我不喜欢 穿著金镂丝织,却必须心惊胆战等著某一天死亡的来临。我只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难道这也有错?为什么我就该卑贱?我也是人啊──”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猫,被踏中尾巴而张牙舞爪。然而夜一黑,却只能躲在暗巷中 发抖藏匿。
炜雪定定地、静静地审视她许久,一种渴望去保护的不明感,在眼前集结成一个共 鸣点。“起来,你浑身都是伤。”
他走上前去,岂料他的手才碰了她一下,她立刻怯懦往后缩。
“不要!够了……我受够了……你们这些尊贵的皇亲国戚都一样,要杀我之前,还 必须鉴定我的血是不是够格染红你们的刀。走开、走开!”
她抱住自己的腿,在地上蜷曲成一团小人球,一张小脸泪汪汪地埋进两膝间。
“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博取同情的一贯伎俩?”
他一面残忍试探,一面判断那张泪?的真假虚实。谁舍得把一个美丽可人的新嫁娘 ,硬是欺负成柔肠寸断的小可怜?
他万般不愿,更有股冲动想哄她、疼她,但也不愿做个受骗的冤大头,至少在弄清 所有问题之前。
宁儿蒙头大摇,拥紧脆弱不堪的身躯。“不是……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没有娘 疼、没有爹爱的下人,凡事只能偷偷可怜自己,这就是我……行了吧?”
此刻,她再也乐观不起来,再也笑不出来,只想发泄心中好多、好多的苦楚。
她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她懂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懂什么时候要笑 ,什么时候要卑微低下,她什么都懂。
更懂得在受伤害的时候,可以大叫好痛,却不能说有多严重,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 候,独自舔舐伤口。
“你坦承自己是下人了?”
“没有自我、没有尊严,就算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平,都不能大声说出来的下人 ;连一个送死的机会,都必须仰赖歌玄贝勒施舍的下人……”
“你是歌玄安排来的?”他倏然眯眼。
“对……可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要我来,王爷、福晋、大夫人、少爷、小姐,所有 的所有……每一个人都要我来……”
就除了格格。
她沉痛地合眼,不想去看世界了,不想去面对咄咄逼人的炜雪了。
他要伤害就让他伤害吧,要轻蔑她就让他轻蔑吧,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就让她一个人吧……她整个人紧缩、再紧缩,夜好黑,空气好冷,没有爹娘的孩子,就 该只能这样抱住自己,可以暗暗的哭,但不能哭出声,因为会惹来别人的斥?。
“喜宁,别哭,上床睡了。”
有人拦腰抱起她的身子,她不是没有哭出声吗?是谁发现她的存在,还是她吵到谁 了?
“对不起,我不哭了,我不再吵,别把我赶走,外面好冷……”
她含泪合眼地说著,咬在唇上的哭声像飘零的落叶,小心翼翼地贴向始终接受它的 大地,因为落叶无处可去,找不到一个属于落叶的家园。
“睡吧。”一阵不经意的温柔,透过肢体语言,细细地流露而出。
宁儿不自觉地靠向炜雪温暖的胸腔,让身体蜷进他的四肢之中,如同找到一块小角 落,放心地将脸埋进去,不影响他人,独自守护自己。
炜雪粗略的手掌轻贴她的脸庞,以拇指擦去她眼帘下的泪珠儿,倾下头,无可自制 地吻上她的脸颊。
他将铁臂往上移,有力地拥住她的身躯,让她如丝绸般柔软的线条被他温热的躯干 完全交缠住,这时,他才阴沈地煽开眼睑,放出一道嫌恶的冷光。
卑鄙!歌玄这个无耻之徒。
*>*>*>次日。
淳亲王府,园林内花厅歌玄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张材料高级的太师椅中,这间花厅 跟他居住的院落一样,宽敞、高雅而舒适,教人忍不住放松心情。
然而此刻,他正揣测著眼前这位稀客肚里的气焰有多炙人、火药味有多重,有无可 能一掌打得他鼻青脸肿?
唉,坏了他一大早的好心情,一个不速之客。
炜雪钜细靡遗地注视他,冷淡不悦地说:“你在打什么主意?我要娶的是名格格, 你却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奶给我,我娶她做何用处?”
“我是不清楚你怎么‘用’她,不过倘若是在下,必定爱怜有加,欣赏她最甜美却 不为人知的一面。”歌玄绽露出迷人笑容,说得极度轻浮。
炜雪的眼底火光一闪。“小心你的嘴。”
“哎哎,瞧我竟给忘了,朋友妻不可戏,失礼、失礼!”
他假意歉疚地鞠躬。
“你少来这一套,我要的人在哪里?”
“贵府第。”歌玄笑容可掬地道。
“我已经说了,她不是我要的人。”他再一次警告。
“木已成舟,由不得你要跟不要。”
炜雪一把揪起他的胸襟,冷如冰霜地道:“你会坏了我的好事!”剑拔弩张的焰火 一触即发。
“喜事就是喜事,分什么好事、坏事?”歌玄用扇子推开他的手腕。“喜葳是格格 ,喜宁也是格格,尊贝勒爷要的就是一个顶著格格头衔的女子,咱们可没胡弄你。”
“你!”
炜雪理亏,歌玄说的一点也没错,当初他指示迎娶的确实是淳亲王府的格格,并未 指名道姓迎娶哪位。是他疏忽了这点,没想到歌玄这家伙,马上握住这把柄,摆了他一 道。
“好个歌玄贝勒,我总算明白在朝?官提防的不是奸臣宦官,而是专耍明枪暗剑的 笑面虎──你!”他恍然大悟地一笑,冷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