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就是这样一位虚有其表,思路狭小,不算笨但也聪明不到哪儿去的职业妇女。
下班时间,周子琳踩着两寸高跟鞋,以极快步伐在一群又一群的人潮中穿逡……
台北街头充斥的汽机车废弃烟及整条道路漫飞的工地灰尘,使她必须时而捂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尘埃。
人群来来往往,她对别人丰富的表情却毫无感觉……
依照旧历算法,过完农历年她就二十八岁了。
基本上,在这短短二十八年青春岁月里,她并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和正常人一样,由七岁开始便进国民小学接受国民教育,一路读书、考试,然后与十几万考生竞争,挤得头破血流,挤进大学门槛——
鬼混!
混学分、混成绩、混生活、也混爱情。那时候的她,满脑子少女情怀,非常纯真,非常罗曼蒂克,走在校园里常常做白日梦做得出神。
相较于现在,她的天真纯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剩下一颗衰老的心,为了几万块的微薄薪水,孜孜营营,每天强颜欢笑,甘心做一个敢怒不敢言的逊角,哪怕真的是怒火中烧,气得想喷火,表面上仍必须恭谦有礼,扮上笑脸。
偶尔克制不住,就是今天的下场,被刮耳根子!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正好切换成绿色,绕过几台不守规矩的机车,周子琳将皮包换过另一边肩膀,走下人行道绕进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的小巷子,不觉间,步伐变得愈来愈轻快,双唇的线条亦愈来愈柔和。
远远的,绑着马尾的幼教老师,已经打开幼稚园的大门,笑容满面地站在门边迎接她。
“周小姐,今天比较晚哦!”
“是啊,临时出了一点状况,所以比较晚离开饭店。”她笑应。
小老师向坐在地板上专心玩积木的四岁小男童招手。“米米,看谁来接你了?”
这样糟的工作为什么不换?不,她需要这份薪水,因为——
她有儿子要养!
孩子的父亲是她大学时代的教授,有妇之夫,她几乎是在被“恶意蒙骗”的情况下,相信他未婚,而甘愿献身……
“哈,妈咪!”
无邪而明亮的小脸庞,乍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立刻咧开小巧的嘴,扔开不再吸引他的积木,抓起座位上的书包,一路笑嘻嘻地跑出教室,头重脚轻的模样着实让人捏一把冷汗,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摔跤。
“妈咪!”
他安全地撞进母亲弯迎下来的温暖怀抱,周子琳满心欣悦地抱起他。
“跟小老师说拜拜,我们要回家洗澡了!”
“拜拜!嗯——嘛!”儿子听话的转向小老师,送出一记飞吻,然后他突然对母亲的耳环感兴趣,便不再理会小老师,忙着盯视耳环,观望它晃动的样子。
夕阳余晖慢慢向地表的前方爬行,将行人身影抹在铁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傍晚的微风吹来,送起了阵阵的桂花清香。
“今天乖不乖啊?”
“乖……”
“老师有没有打屁股?”
“没有。”他很认真地摇头。
周子琳向老师道别后,便抱着儿子乘着这片熔金般的暮云,步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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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有舒适的家具,有冰得凉凉的红西瓜,更有泛着少许烟雾,温度调到刚好的泡泡浴。
不大不小的浴室里,他们母子共用一池热水。
水洗尽了周子琳一身的泥垢和酸痛,她双腿上下交叠在浴盆的一边,放松全身躺在水中,只有这一刻,她才感觉肩膀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米米试着将湿漉漉的毛巾拧出水来,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努力,他发现怎么拧也拧不干,干脆不玩了,直接将它甩在浴缸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爸在哪里?”他一边问,一边慢慢爬上母亲的肚子。
“在很远的地方,要工作,赚钱。”
他喔的一声,喃喃重复:“赚钱买麦当劳对不对?!”
“对啦,买麦当劳喂你这只小猪!”
“明天买好不好?”他偏头问,四岁小孩说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你不但是猪,还是爱吃鬼!”她调侃地捏着儿子脸颊,原本便被水气烘得泛红的苹果脸,这会儿更红了。
“叫爸爸买!”他以可爱的声音说。
“小心胖死你,这么爱吃垃圾食物。”周子琳悄悄地伸出食指,戳着他圆嘟嘟的小肚子,逗得他格格发笑。
“要吃麦当劳,明天买好不好?”话锋一转,问题倏然又回到原点。
“好啦,好啦,明天买给你!”
再不答应他,他肯定缠着她不放,但令人放心的是,像这类“明天如何又如何”的承诺,她永远可以肆无忌惮地答应下去,因为明天天一亮,他就会忘了前一天所做的约定。
这就是他的儿子,米米!
她上扬的嘴角漾着一抹疼爱的笑,以指头梳开几撮自然垂落在他耳鬓的湿润发丝。
看着儿子泛着微微红光的脸颊、小大人似的浓眉,以及清新秀气的五官,都让她联想到他长大后帅帅的样子。
未婚妈妈很辛苦,除了沉重的经济压力,还必须忍受旁人的异样眼光,忍受在她背后的指指点点,但因为她爱他,所以呢——
她不怕!未婚妈妈当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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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还没睡啊?”
夜深了,周子琳在哄儿子入睡后,重新回到客厅。
“现在才九点,你以为我是你的宝贝儿子,时间一到,一定要睡觉吗?来,过来这里坐,妈有话跟你说!”
周子琳的母亲,月娥,拍拍身旁的位置,要她过来坐。
电视机里的银幕不停转动,不时传来综艺节目主持人访问特别来宾的嘻笑声。
“你又跟老爸吵架了?”
“吵架?!像我这样有气质的女性,他要跟我吵,我还懒得理他哩!”月娥啧的一声,露出不屑的表情,以台湾国语哼道。“他啊,就当一辈子的守财奴好了!有钱也不知道运用,放在银行能赚多少利息?人家现在都流行买股票,一夜之间赚进十几二十万,幸运的话,几千几百万也在赚,我是传统的女性,当然要帮夫——”
“你用爸的钱学人家买股票?”
“不就是他藏在布鞋里的那几万块!我看他放着也是放着,所以就帮他拿去投资!你都不知道他‘多番’,我都跟他说会还他,他还一直骂、一直骂!哪天,五万突然变成五百万,他就不要跪着求我!”
“那些钱是爸省吃俭用存下的,你不说一声就拿去用,而且血本无归,他当然不高兴! ”
连她也无法苟同,但这是她做事不经大脑的妈!
一位身材略微丰腴,脸蛋倒长得挺不错的中年妇人。
“他不高兴我更不高兴,哼!”月娥声音不高不低,用鼻孔喷出一口气,便懒散地倚进与周子琳完全反方向的沙发扶手——被“吐槽”心里不快着!
“好了,好了,你回楼下去跟爸道歉吧。”周子琳的家与家人只隔一层楼。“爸的脾气爱念,你忍耐一下,也就相安无事了!”
“不回去!”她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妈……”周子琳拉长了音。
“好了,你别管我们的事了,我有事跟你说。”月娥突然又满面笑容反过来拍握宝贝女儿的手。“就是关于你的婚事啦!”
周子琳一听,嘴角马上往下垮。“我和米米过得很好。”
“死鸭子嘴硬!我认识你比你认识你自己还久,你过得好不好,我会不知道吗?”
周子琳丢来一个“受不了”的眼神,无奈地陷进沙发中。
“你是妈的心肝宝贝,妈希望你过得好。虽然不一定要嫁亿万富翁,但好歹要嫁个有车、有钱,有房子的老实人,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拥有美好的未来。所以从你‘呱呱坠地’开始,老妈就像看守金子银子一样,把你看得牢牢的,怕你一出门就被那些‘五四三的肖猪哥’交走!想不到,左防右防,还是被你们学校里的那个‘夭寿亡’挟去配!”
周子琳焦躁地呻吟。“妈,教授不是‘夭寿亡’……”
夭寿亡,俚语意:没天良的人。
“你不用替他讲话,如果他不是,他就不会放你们母子不闻不问,米米都几岁了,他来看过他几次?”不讲不气,一提这事她就火冒三丈!“他除了在你生产时,到医院丢个几万块过来叫你别把事情传出去,他还会什么?他当你是什么?交通意外呀?竟然想花钱消灾?!”
她忿忿不平,到现在都清楚记得将那些钱砸回他脸上的情景。
“妈,别再提了,我和米米没有他一样过得很好。”
“老妈不要你这种没有保障的口头逞强,以前就是太放纵你,才会搞成现在的局势!这次,我是豁出去了,不管你高不高兴、愿不愿意,无论如何你都要听老妈这一次,我已经替你物色好了相亲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