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摸不清对她的感觉。张荣华抿唇思索了好一晌,末了敛着眉宇低柔地说:“我不是这意思。”
我不是这意思……
周子琳压抑住涌上来的心酸,突然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和米米跟你一起回美国见你爸一面吗?我答应。”
“你答应?!”他诧异不已。
“是啊,我答应。”
她话一说完,不再多解释任何事,以被单圈裹住自己的身子,捡起凌乱一地的衣物,进入浴室梳洗穿回自己的衣服。
而他说不出横在心头的梗塞感,不知不觉间已锁紧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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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西雅图
一辈子没出过国的周子琳,第一次见识到不同于台湾的风土民情,照理说她该对这座美丽的城市感到兴奋或好奇,然而,由台湾飞往西雅图的一路上,她却安静得出奇,隐约从心灵深处与人筑起一道鸿沟。
米米仿佛也感觉到母亲的异样,变得格外的乖巧,不太讲话。
透过洁亮的玻璃窗,医院病房外的走廊,除了微微的药水味,飘进来的是清爽宜人的阳光和风。
张荣华推开了病房门。
“子琳,爸让你进去,他想见你。”
“好。”她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在躲他。张荣华感觉得出她的心念,这份矛盾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畅快,他极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她……
“子琳,”他叫住了她,细细审视着她的容颜。“也许,我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
照射进来的光影反射在他的侧脸上,加深了他原本便不凡的仪表,周子琳定睛看他,勉强提起笑颜说:“帮我照顾米米,其他的……”她让米米转抱到他怀中。“等一下再说。”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已从他身旁经过往房里走。
“等一等,”他又叫住她。“进去的时候……离我爸远一点,他有对女性毛手毛脚的习惯。”突如其来的占有欲连他自己都颇为震惊。
她无语,转头进去了。
张荣华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注视了她多久,让他赫然回神的是米米拍打他脸颊的动作。
“要去那里!”米米眨巴着大眼睛,指着医院中庭,简洁有力地说。
张荣华研究着他小小的五官,绽现一抹微笑,兴味地说:“你倒是挺机灵的嘛,哪里能皮、哪里不能皮,分得很清楚……”
说着,他便抱着他往外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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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吗,周小姐?”
病床上张景的亲切笑容已漾开了。
“五年前,我们曾经在台湾的慈兴妇产医院见过面,记得吗?”
周子琳直直盯着他,一脸茫然。
于是,他在肚子上比了一个怀孕的弧度。
周子琳恍然大悟,讶异万分地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时候在慈兴妇产医院闲晃的老先生。”
“我不是闲晃,而是在等朋友,只是一直到你因阵痛被送进产房待产,他都还没出现,而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他俏皮地朝她眨眼睛。
“啊!对,你在等朋友!”
“是啊!”
在这一刻,周子琳终于能稍微放松一下心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大费周章撒谎骗你儿子说我是你的女人,千方百计把我带来美国?”
“因为……”老人家想了一会儿。“我生病了。生病会让一个人变得懦弱,常检讨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造了什么样的孽,才会让病痛无情地侵犯身体。”
“我不懂。我们只是恰巧遇上,你等人,我等生孩子,所以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聊了起来。这和我有什么干系呢?”
“就因为聊起来,所以我知道你的处境。”
“你是指我告诉你我未婚生子又不幸被孩子的父亲抛弃的事?”
“对。周小姐,我希望帮你。”他说得一本正经,但笑得很浮邪,一瞬间气色好得离谱,连嗓音也浑厚异常。
“帮我?”她愣住了,他一下说生病让人变得常自我反省,一下说她未婚生子所以要帮她,她越听越糊涂了。“老先生,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的嘴角窜起一抹笑,不慌不忙地说:“单身女子养育孩子毕竟不容易,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年龄,愿意嫁给我这样一个老中年人,那么凭我的财力,能给你们母子最富裕的保障。而我也想过几年不一样的生活。”
“不一样的生活?”
“家庭生活。”
“和我?!”
“其实我也明白,我提出的‘老夫少妻’,对台湾人而言,是离谱了点,但这在美国司空见惯呀!我是真的需要一个伴,而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你。在你身上,我看见了脆弱,也看见了坚强,更重要的是,你具备了中国女性传统的美德——温柔、体贴,对我这老先生尤其尊重,这和那些老是想在我身上敲竹杠的拜金女郎绝对不一样。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冠上我的姓氏,我可不是随便任何人都要的哦!”他讲得情义真挚,外加一副“这是天大荣幸”的表情。
“我尊重你?”她质疑地笑了。“可我记得我们最初的见面方式,是我气鼓鼓地捉起你的手对警卫大叫:‘有色狼!快来抓啊!’不是吗?”
“呃……住事不堪回首,忘了吧,忘了吧!”他心虚地笑不迭,忙着打圆场。心想真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不光彩的陈年往事,她还提它干什么,害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总不能叫他招认,他记起她这号人物,全是因为躺在病床上闲来无事之间突然记起五年前那臀部的柔软度、丰腴度,于是一直回味无穷,萌起了把她娶回来当老婆也不错的念头吧?
这番下流思想,还是他独饮就行了,外人不宜得知、不宜得知!
“于是乎,你干脆跟你儿子说我是你的女人,肚里的孩子是你的私生子,反正你要向我求婚了,乱说也无妨!”她自动推论起起始原由,直到此刻,才搞清楚整件事。“这样的千方百计,果然‘有钱又有闲’的人才办得到,一般的老百姓大概想都没想过。”
“哪里,哪里!”他尴尬地笑笑,还当真以为人家在夸他哩!“我儿子的个性你不了解,我如果照实讲,他一定不理我,所以我只好编个谎言,让他心甘情愿替我去台湾找人。其实我也不是故意麻烦他,在他去台湾之前,我曾让征信社的朋友先跑了一趟台湾,可是你把他当成精神异常,报警处理,所以我只好让儿子亲自出马,至少——他看起来挺正常的!”
他说得有丝调侃。
周子琳的脸登时柔和了下来,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明白了。“我就一直告诉你儿子,米米不是你的孩子,他就是不信。”她泛起了笑容。“还有呢,能不能请你把放在我臀部上的手移开?我受够了!”
张景识趣地收手,一面干笑不已。“哈哈……一不注意就……对不起,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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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琳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才复在张荣华的肩胛骨上拍了拍,唤起他的注意力。“ 嗨!”
“你们聊完了?”张荣华转身。
“是。”她回答得很柔声,笑容挂在脸上,发现他又给了米米一件新玩具——一朵盛开的雏菊,花瓣正一片一片被米米剥掉。
“那我送你们去饭店吧,坐了一整天的飞机你们一定很累。”他说罢,马上就要走,周子琳却霍地叫住他。
“怎么了?”
“你是不是应该进去跟你爸说一声?”
张荣华心想也对,于是改口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说一声,马上回来!”
周子琳顺着他的架式,举高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接过米米,米米倾身让妈妈接抱过去,一确定安全无虞,立即转身面向张荣华,但他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专注于拔着手中的花。
周子琳见状含笑地靠近儿子的耳边,轻声说:“跟叔叔说再见。”
“嗯呀!”米米说,送出一个飞吻,再忙着挥手。“拜拜!拜拜!”
在米米一心一意道别时,张荣华两眼始终凝注着眼前显得格外美丽幽柔的身影。
在阳光的辉映下,凉爽的风吹来,拂动了周子琳耳畔的发丝,细细打在她漾笑的脸颊上,烘托出她一双出色的眼眸。
她的柔媚首次令他有屏息之感。
那样柔的眼睛,那样柔的笑容,那样……柔的注视……
而他却怎么也料不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母子。
没给他留下一句话,在她抱着米米目送他的同时,亦目送他离远她的生活。
张荣华摘下眼镜,稍稍放低他面前的公文,靠坐在办公桌上。
他放眼打量办公室中落地窗外的蓝天,一丝心绪悄悄缠上他的心口。
是的,他又忆起了周子琳,忆起了那张站在远方,漾着笑悠悠望着他的容颜。
她一定不晓得那时,他那种原交还预期着回头就见面,然而等他再回来时,却已不见佳人身影的巨大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