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亲生母亲,也是他爱情陷阱下的牺牲品之一。
三十二年前的她,不过是个到杂志社打工的女大学生,年纪足足小了父亲十三岁,他却缠着人家不放,直到把她哄骗上床。
他让她怀孕了,生下他后,她便被恼羞成怒的父母强行带走。
不知不觉中,三十几年过去了,他不晓得任何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只清楚自己有个家世良好,魁梧风趣,即使老到齿摇发灰,仍不改喜好渔色的父亲。
此时,张景在呼吸器内,无声地讲了几个字。
张荣华听不见,靠过去,低声问:“须不须要我替你拿掉呼吸器?”
体弱的病人微微点了点头。
呼吸器一拿开,张景立刻放松全身,淡淡地说:“这样好多了,谢谢。”
张荣华把东西收到他枕边。
“荣华,唉,我的个性你们又不是不了解,要我不靠近女人,不等于要我的命吗?”
“我们是为你好,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属于我敬重的上帝,我赞颂她赐予我生命,让我一生都在享受,现在她要引领我的灵魂离开这世界,也是应该的。”
“别胡思乱想,你会康复的。”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环,我们都无须回避!”张景镇定地陈述着,两手合十平放于胸前,模样十分平静。“不过……有件往事,倒是惦在我心上好几年了,倘若我离开这世上的这一刻真的已到来,那么我由衷希望事情有个完美的结局,弥补我过去犯下的错误,否则我无法安息。”
“爸……”
“你愿意帮我吗,我的儿子?”
“是什么样的事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荣华本能地回问。
张景心思飘向无垠无涯的远方,轻轻合上的目光中,思索一下,他才决定从何说起。
“我……这一生曾经对不起三个女人。”
张荣华掀了一下嘴角,苦笑地想,只有三个吗?
张景没察觉到,自顾自说着话。
“一个是我念中学时的同班同学,洁西卡,她是学校校长的女儿。身材娇小,鼻梁上布满了雀斑,典型的千金小姐。因为她的目中无人,使我一入学便很快地注意到她这号人物的存在,好胜心令我极度想征服她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人。”
“呵呵……”张荣华突然间只能苦笑。
“于是我用尽各种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博得她的好感,当然我成功了,她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女朋友!”
“所以她是你的初恋情人。”听起来不错呀!
“也是我初尝男女欢愉滋味的对象。”
张荣华无言地挑了一下眉,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我们认识的第二年,我便带着她躲进体育馆偷尝禁果,老天啊,那滋味实在太美好了,我到现在仍清楚记得她甜美的模样,那是我们彼此的第一次,分外珍惜……”
亲友们在听见他的描述,男性不自在地换了站姿干咳,而女性则用手掩着羞红的脸,心想这老不修的,讲这是哪门子的话题?!
张荣华看了他们一眼,建议道:“讲重点就行了,细节我不介意你略过。”这种陈年的风花雪月,他根本不想听。
张景不满地睁开一只眼睛,咕哝地道:“你嫌我啰哩啰嗦、讲话不着边际是不是?年轻人,那么没耐性!洁西卡这件事的重点就是当我们正狂欢时,被她父亲逮个正着,我为求自保,丢下她一个人,抓起自己的衣物便哭着跑掉了!”
张荣华愣了一下。“你哭着跑掉?”
同一时间,其他亲友噗哧一声,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我以为我完了!”张景眉头皱得更深了,嘴角老大不高兴地往下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洁西卡在一个星期后被送往英国,我们从此未曾再见过面,至今我仍欠她一句道歉!”
“原来如此。”笑意悬上嘴角,张荣华隐隐笑了起来。
“不准笑!”张景恼羞成怒地冷斥,重重哼了一声,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第二个女人就是你母亲,我对不起她的事迹,你比我清楚,天可怜见,每晚我都为她祷告,几年前,我偶然看见她与丈夫手牵手在公园里散步,人虽老了,但那幸福洋溢的表情太迷人,那时我便顿悟,她现在的生活很快乐!”
张荣华点点头,没有评论,但他的笑容是温暖的。
“至于第三个女人嘛……”他的眼皮沉重合上,情愫愁乱。“是我最大的遗憾。我爱她,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十分短暂,但我早已无可自拔地爱上她。醒着时的她,就如破晓的朝阳,充满活力,世界对她而言,是探索不完的新奇宝藏;入睡的她,睡容安详,枕在我怀里,仿佛就找到了她自己的天堂……”
“哦?”这挑起了张荣华不少的注意力。
“我曾因‘好奇’,与洁西卡有过狂妄的年少恋曲;曾因男人的天性,与数不尽的女人交往,谱出风花雪月;曾因心境转换及成家的念头,和你母亲共筑三人小世界,但这一切其实都不是爱……”
“是欲!”旁人脱口抢白。
张景倏地睁开眼,凶恶地瞪了这群死不离开的闲人一眼,继续他感性的告白。
“五年前,在那辉煌灿烂的仲夏夜,我们邂逅了,她的美、她的好,从此掳走我的心,我确信自己爱她,甚至愿为她生、愿为她死。偏偏就在我一心一意以为我们灵肉相契时,她消失了。”
“消失?”
张景喟叹,喉间是一阵伤感的哽咽。“她只字未提的走了。孩子,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刻骨铭心爱过的人……”
“爸,你的意思是?”
“带她来西雅图。”他用闪烁着黑灰色光泽的眸子和颤抖的老手,真诚地握住了儿子的双手,泪哽于喉。“虽然我无法得知她当初离开我的理由,但我相信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才使她一走了之。我的时间不多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我死之前,给她一个名分、给她一句道歉,弥补她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你要娶她?”
“我要让她明白我有多爱她!”
张荣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真的?”他的口吻情不自禁充满了狐疑,毕竟父亲已有太多不良的前科,让他不相信他突然间转性,会莫名其妙对一个在五年前邂逅的女人念念不忘。
“真……”张景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喉咙。“真的!儿子,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他再次以感情四溢的眼神深深望着他。
张荣华沉思了一晌,终于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我明白了,我帮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别胡思乱想,把身子养好,尽快康复出院。”
没错,父亲的话乍听来似乎至情真意,对一个生死就在眼前的老人而言,确实是有可能想见上惦念已久的老朋友最后一面,但不知怎的,正因为他的感情太真诚、太过于流露,反而让他觉得怪怪的,好像……
这个好色的老年人正利用他在进行什么鬼计,教人不由得怀疑他另有所谋,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是……歹徒拿着一根棒棒糖在小孩子的面前拼命摇晃,笑嘻嘻地等着他一步一步落入陷阱的感觉,是他多心吗?
此时,张景说出了那永志难忘的名——
“儿子,她叫周子琳。”
“周子琳?”
“是,她就叫周子琳,把她带来美国,我想见她!”那种刻意被他隐藏下来的不轨眼神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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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机场
宽敞、现代化的机场大厅,人来人往。
人群中,有人是频频盯着手表看,赶着出差洽公的上班族;有的是携家带眷,提着大包小包,等着出国观光的旅客。
张荣华戴着黑色太阳眼镜,站在大厅一隅。
他脚边放置的是一只简单的行李袋,手上拿的则是五秒前刚响起的手机。
“你现在要去台湾?为什么这么突然?我完全没有听你提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温柔而熟悉的细腻嗓音。
张荣华温善地笑了笑,来电的是与他同居在西雅图市中心区的女友,苏菲·弗兰。
前两天,由于父亲住院的关系,除了回杂志社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留在医院里陪伴父亲,根本没空回自己的住所,因此和苏菲已有两天没碰面了。
他手插腰,转身看向玻璃窗外,正好瞥见飞机沿着跑道缓缓移动,到达一定速度及距离,飞机便以优美的线条离地升起。
“我父亲要我替他到台湾找一个人。我在家里的电话答录机中留了讯息,我以为你会收到。”
他晓得再过不久,它将于晴空中划过一道线,傲然穿透云层,进入一望无际的云海。
顿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才重新出声。“我没回去。”
“没回去,你上哪儿去了?是回波特兰,你母亲那里?还是去找梅贝儿?两天不在家,你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吧!我相信你没这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