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者是一名陌生的老头,花白的头发如猛狮一般的怒张着,目光如炬,一对银白长眉杀气腾腾的竖着,一身衣衫是不合龄的赤血大红,就算没有杀人在先,光是看那模样,也知来意不善。
\"柳南天的徒儿是吗?\"老头看着那一左一右、严阵以待的扎实脚步,眯起眼,样子显得很感兴趣。
就算不识得这名老者,光看来者杀人如麻,接连不在乎的杀死所见之人,两名少年也知眼前的情势迫在眉睫。
\"我想办法拖延住他,你带师妹先走。\"少年师兄低声道。
抱着奶娃儿的师弟怔住,\"师兄……\"
\"护着师妹,找救兵。\"少年师兄不让师弟抗命,冷不防往老人扑去,同时大喝一声,\"走!\"
\"你们谁也走不了!\"
红衣老头桀桀怪笑着,轻而易举的挡掉少年师兄的奇袭,借力使力的将之狠狠抛飞出去,只见那清瘦的身子直直撞上屋中的红木圆桌,连人带桌的撞翻了一地。
就在这乒呤乓啷的声响中,抱着小师妹要逃离的少年师弟才正要跨出门槛,忽地感到一阵吸力……不知是什么邪门怪法,红衣老人不过是举手向他,手中就像是有一股引力,不但让少年师弟举步维艰、无从逃脱,一双脚还不由自主的朝老人家而去,想抵抗也无从抵抗起。
\"你这个老怪物!\"忍着痛楚,少年师兄扑了上来。
回头,红衣老人刷刷刷的与少年师兄过了数招,灼灼目光透着几分兴味,\"你这娃儿不错。\"
话虽如此,手下可没留情,猛地一掌击出,少年师兄口吐鲜血,人又直飞了出去。
门外,抱着小小师妹飞奔的少年师弟无视小园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灵巧的身子飞跃过这些惨遭毒手的仆役小婢,急着想出去呼救,可他的人还没出得了小楼,一道掌风袭来,震得他胸臆间气血翻涌。
压抑下喉头的甜腥味,少年师弟护着怀中的小师妹,忍着痛要奔出小楼,可就在跨出门槛的那一步当中,一阵尖锐的剧痛伴随劲风而来、直射入他的肩胛处,一股让人难忍的赤热与疼痛让他脚下一软,力不从心的倒了下去。
并不在意会摔花了一张俊脸,在倒下去的同时,少年师弟以自身为垫,仍是密密的护着怀中的婴孩,而烈焰一般的蚀心之痛由得方才的伤处蔓延开来,教他不由得闷哼出声。
\"中了我的赤蝎炽,我看你怎么跑?\"阴森的话语伴随着好整以暇的脚步声而来,红衣老人冷笑着,弯身想抱走少年怀中不知人事的幼婴。
痛,周身火炙一般的疼痛教人无法忍受,可少年师弟僵着臂弯,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交出怀中的小师妹。
\"柳南天的徒儿真是硬气啊!\"红衣老人冷笑一声,听不出褒或贬,只见他扬手,见看就要痛下杀手,忽地,一团黑影不要命似的直扑了上来。
\"不要!不要杀我师弟……\"
过度的痛楚开始消磨掉少年师弟的意识,他似乎听见师兄的声音,又似乎听见了点什么,但他什么也不能确定!
眼前的事物开始涣散、迷蒙成一片,依稀彷佛间,他似乎看见师兄浑身浴血的为他而战,又似乎看见那红衣老人要抢走他怀中的小师妹。
恍恍惚惚中,眼前似乎晃过小师妹那截嫩白的小藕臂,那交连在掌侧与腕间的红梅小胎记是那么样的明显,提醒着他为人师兄的责任,他该要以命相护的!
下意识的想护紧怀中之人,可动弹不得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真正昏过去的那一刻,少年的手中除了奶娘千挑万选的那件红绸布,没有,什么也没有……
***
第1章(2)
猛地惊醒,容飞羽急速的喘着气,清雅俊秀的面容有片刻的失神,弄不清今夕是何夕。
师兄……小师妹……
\"爷?\"听得异声,侍儿延寿忙从偏房奔了过来。
看见侍儿那清伶秀雅的面容,容飞羽怔然,失神的双眼默默的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的面容泛起了苦涩,只因为他确认自己还是活着的。
\"爷?怎么了?作噩梦了?\"延寿取来方巾为他拭汗。
\"噩梦吗?\"忍着痛楚,容飞羽显得恍惚。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希望那一夜的情境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所有的苦痛与遗憾会自行消散去,不像现在,除了无止无境的恶疾折磨,还让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歉疚感与罪恶感。
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责怪他,包括失去爱女及爱徒的师父、师娘也都没怪罪过他,但他怪!他怪他自己!
即使他明知道,当时的他并没有护住小师妹的能力,可至少,他应该跟大师兄一样,该以命相拚才是,而不是……而不是独活下来,面对师父与师娘的缺憾。
那份缺憾,其他人或许不知,无法深刻体会,但他打五岁起就入庄习艺,身为师父的二徒儿,就如同师父、师娘的孩儿一样,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所以他知道,比其他人就是知道。
师父、师娘伉俪情深,极爱孩子,可偏生师娘的体质特殊,并不容易受孕,当初能怀上小师妹,并在难产的生死交关下捱了过来,换来母女平安,这对膝下一直无子的师父跟师娘来说,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喜事啊!
特别是当时的产婆说了,师娘虽度过生死关头,但日后绝不能再孕,更可知小师妹这唯一的独生爱女对师父与师娘的重要性。
可偏偏、偏偏小师妹是在他手里头丢了性命,就算师父、师娘从没有因为这件事责备过他,甚至还一如以往,当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的疼宠,不但是反过头来赞扬他,还为他多方费心的寻找天下名医,只求能解开他身上的奇毒、保住他的性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感受在心里,他如何释怀,如何不感到内疚与自责?
他痛恨自己,有着无限的懊恼与悔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大师兄一样,拚了命的护住师妹,保住师父、师娘这唯一的血脉?
或许并不济事,可、可至少他的\"死\"能证明他的决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活\"……特别是独活,这只教他感到内疚,总觉得是他不够尽力,才会在小楼中、一个个一击毙命的尸首里,成为那唯一生存下来的人。
这样的自责与内疚一直跟随着他,即使在同年的黄河汛灾中,师父、师娘领养了一名水上孤女,用此新生儿的来到,平定下庄内弥漫的浓浓忧伤气氛,可他的心里,除了多一份感谢外,却从没因此而快活过。
感谢的自是这取名为飘飘的小女婴,让痛失爱女的师娘开始打起了精神,让整个庄里因为情感的转移,慢慢走出那伤痛,逐步褪去那阵忧伤的情绪。可他不是其他人,他没办法跟大家一样,走出那一夜的梦魇,更没办法忘记,师父、师娘的唯一血脉,就命断在他的手中。
就算他真的存心想忘也忘不了,因为,他这身上被遗留下的毒不会教他忘了,那每月必犯上一回的火热疼痛,就像是在提醒他犯下的错……
容飞羽咬牙忍受这一阵的痛楚。
这样真实的痛,证明了他的活,也证明了不是梦……那一夜的记忆或许可怕得一如梦境一般,甚至夜复一夜的在他的梦中重现……但它是真实的!
所发生过的事,它是确实的存在,并不会因为他的梦醒而消逝……
\"爷,您是不是不舒服了?\"延寿发现到他的不对劲。
\"不、不碍事。\"容飞羽试图粉饰太平。
\"才怪,您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延寿不客气的戳破他的粉饰太平,急忙去取方巾来为他拭汗。
暗夜中,聚福楼内的灯光大亮,留守在外头的人都有所警觉,奔走、通报,不消多时,整个庄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二爷又犯病了!
***
雪雨瞪着眼前的阵容,有那么片刻,真忘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她想到了,原先跟师兄避居山林中习艺的她,为了能留下一身好厨艺的小师嫂……是的,变成小师嫂了,天知道为什么她出门采一趟药回来,那个柳飘飘就变成师兄的小娘子?
但这不重要,反正那是师兄的事,师兄知道他在做什么就好。
至于她,白话一句,不就是为了吃嘛!正确来说,是真正人吃的食物!
先前出发来绿柳山庄前,她与尚未成为小师嫂的柳飘飘曾作下约定:想要她柳飘飘留下,其中一项条件便是,帮她的二师兄解去身上的奇毒──赤蝎炽。
既然当初答应了,这承诺便不会因为柳飘飘变成小师嫂而有所变更……毕竟,她回山里之后,还是想吃真正人吃的食物,为求保险,守诺对她来说比较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