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陆力叫丁略要忍,他却先忍不住了。
丁略正想制止陆力,倏地,一阵轻柔细婉的斥责声便从屋里头传了出来。
「阿丝!你在大声喳呼些什么?吵死了……」
明明是责备,但那声音却柔软得如羽毛轻拂过心上,丁略心思微晃,这时,通往后方的门廉掀开,走出一个身著旗袍的秀丽女子。
丁略定眼一看,整个人又是一怔。
这女子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中国古典佳人,长长的黑发盘成一个低低的发髻,以一根珍珠簪子绾住,几绺半长不短的发丝垂落耳鬓,镶出一张白净娟秀的小脸。
她的五官细致,肌肤异常白皙,衬著一身湖水绿的长身七分袖旗袍,身段优雅窈窕,姿态从容不迫,气质甜而不腻,整个人散发著一股特别的妩媚与风情。
但最引人的还是她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像月牙般呈现一道漂亮的弧度,即使不言不语,那微扬的眼角也彷佛带著笑意。
不知为何,这女子竟让他联想到晶莹剔透的珍珠,闪著动人的色泽。
头一回,丁略看女人看到忘神……
「师傅,这个人哪以为用钱就可以……」阿丝走向那女子直抱怨。
「不可无礼,来者是客。去泡两杯茶来。」那女子正色轻斥,遏止了阿丝的话,接著抱歉地看向丁略和陆力。
阿丝咕哝著走到一旁冲茶,没再吭声。
「真不好意思,我这徒弟不懂事,请见谅。」那女子盈盈地朝丁略欠了欠身致歉。
「不,是我太直接了,可能口气上太过失礼。」丁略直盯著她,暗暗打量,心想难道这女子就是所谓的「天工」?会不会太年轻了?她看起来年纪绝不会比他大。
「您真客气,请问要订制什么样的衣裳呢?」那女子对他的风度颇感欣喜,笑容更是可掬。
「请问,你就是珍珠坊的师傅吗?」丁略想确认她的身分。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她眨眨眼。
「听说珍珠坊有个手巧的老师傅,我是慕名而来。」丁略解释。
「您说的必定是我奶奶,她早就退休了,现在珍珠坊由我接掌。」她扬起一道美丽的微笑。
丁略发现,她说话的速度比一般人还慢,缓缓的,不疾不徐的,听她说话彷佛在听著小调,饶富韵味。
不知怎地,他低沉阴霾的心情一下子转晴。
「是吗?那你就是『天工』的传人了?」他直盯著她,眼中闪著兴味。
「哎呀!还有人记得那个封号啊?」她突然不好意思地掩嘴低笑,「那是奶奶年轻时客人给的,我可不敢当。」
「但既然你是现在的老板,想必你已传承了你奶奶『巧夺天工』的技术了。」他从没想过女人掩嘴微笑的模样会如此迷人。
「还好,只求不辱珍珠坊的招牌。」她谦虚地道。
「以珍珠坊能屹立到现在来看,你的制工一定也非常好。」丁略试探地揶揄。
「谢谢夸奖,不过制工好不好还得穿过才会知道,先生,您想做什么样的衣裳呢?」她不卑不亢地接下他的轻讽,抬眼迎向他的注目。
嗯,看似柔弱,实则柔中带刚,这女子可不是朵弱不禁风的小花。
丁略暗付,欣赏地扬了扬眉。
「敝姓丁,丁略,我想订制六套男性长袍……该怎么称呼你呢?」他率先自我介
绍。
「丁先生,您好,我姓任,任无瑕。」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任……无瑕……」他握住那只细白柔软的手掌,喃喃地重复,嘴角上扬。「很棒的名字。」
无瑕的珍珠,很美,也很适合她。
「谢谢。」任无瑕抿了抿嘴,随即抽回手,转回主题,「您说您要订制六件长袍,什么款式?多久要完成?」
「单袍,不同颜色,袍上各要绣上图案,三个星期内得完成。」
「还要绣图吗?什么样的图?」
「麒麟,得在每件长袍上绣上麒麟。」他仔细审视她的反应。
谨慎的个性使然,他在做任何事之前总会先确定对方是敌是友,毕竟祥和会馆的「五行麒麟」对上海的一般人虽然陌生,但在黑白两道上他们的名气可不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总会特别小心。
「麒麟吗?嗯……麒麟可不太好绣呢!若是每件都得绣上麒麟,再加上布料的挑选,三个星期的时间实在太仓卒了。」任无瑕为难地蹙起秀眉,完全就事论事。
见她对「麒麟」没什么奇特的反应,他才更进一步道:「布料方面我可以提供,你只要计算绣工及剪裁缝制的时间就行了。」
「您要提供布料?这恐怕有点困难,珍珠坊一向只用自己生产的真丝及绸缎,这样品质才比较容易掌控……」她微微摇著头。
「我们的布料绝对是上上之选。」他说著朝陆力示意。
陆力从提包中拿出一块金色的布料,放到桌面上。
「咦?这是……」她一见那布料,细长的凤眼陡地发出亮光,接过手,轻轻抚摸著,嘴里发出赞叹:「这真是块漂亮的上选真丝布料!」
「有眼光。」丁略笑道。
「天哪!这块料子可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了……」她爱不释手地揉抚著布料,欣然又惊奇。
丁略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她那只抚著布料的手,五指纤长,细白如雪,没有一般裁缝师傅的粗茧,在「金麒麟」专属的真丝布上来回摩挲,竟带著一股说不出的性感和挑逗……
丁略发现他那颗早熟世故的心居然因此微微怦动著。
「而且,这种真丝很少有金色的,阿丝,你快来看--」
任无瑕就像看到喜爱的珍品般兴奋地转身要拿给阿丝看,不料正巧阿丝端了两杯热茶过来,她一个不慎竟然撞了上去,阿丝手中的热水全洒了出来。
「小心!」丁略眼明手快,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在热茶溅上她之前将她拉回。
她整个人向后跌进他怀中,也跌进了一团深沉的男性气息里。
淡淡的烟味,微微的清草香,混在西装布料气味之中,结合成一种极为阳刚的味道,一种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
她有片刻的迷眩,心不由自主地悸动著。
「师傅!你没事吧?」阿丝大声惊叫。
她一怔,才发现自己正依在丁略的胸前,急忙站直,小脸涨得通红。「我没事……」
「没烫著吧?」丁略扶著她的肩问道。
她摇摇头,正要道谢,低头一看,却赫然看见手中的丝绸布上被茶水泼洒出一片棕色的印渍。
「老天!」她倒抽一口气。
「啊!糟了!丝绸弄脏了!」阿丝也慌张地大叫。
「我的天啊!瞧瞧你们做的好事!这……这茶渍根本洗不掉!」陆力懊恼地低喊。
这些专为五行麒麟打造的布料可不是普通的贵,而且织工费时,每次要替他们制作长袍时,都得事先订制才行,一件布料制成两套长袍,被滕家少爷退货的那套长袍已用去一半的金丝绸,现在可好,布被弄脏,教他临时去哪里生出多余的布来?
「真是对不起……」任无瑕抱歉地看著丁略,有些失措。
「没关系。」丁略笑了笑,并不介意。
「什么没关系?少爷,这块是你专属的耶!布料重织又得花上一个月,更别提它的价格有多昂贵……」陆力气急败坏地嚷著。
「冷静点,陆力,先让任掌柜看看麒麟图样,我想,牺牲一块布料应该值得了,因为现在任掌柜已经不会再拒绝为我们赶工裁制六套长袍才对。你说是不是呢?任掌柜。」丁略安抚陆力之后,目光飘向任无瑕。
任无瑕被他问得一怔,不得不对丁略的老谋深算感到惊异。
打从第一眼与这个男子照面,她就察觉出他的不凡。
硕长、俊伟,年纪轻轻,却浑身散发著老成持重的精干,擅於洞悉人心的一双黑瞳充满了智慧与魄力,在他面前可得非常小心,否则怎么被算计了都还不知道。
「我还能说什么呢?是我的错,就由我来弥补吧!」她抿嘴轻笑,也只能接受他的要求,为他赶制长袍了。
「那好,麻烦你先替其他人量身制袍吧!」丁略满意地道。
「其他人?原来六件长袍不是你要穿的?」她奇道。
「是的,我们有六个人,一人一件,因此,能不能麻烦你明天下午来一趟『麒麟居』替其他人量身?」他解释道。
「『麒麟居』?在哪儿?」她没听过这个地方。
「我的助理秘书会来接你。」丁略指指陆力。
「那这件金色丝绸……」她摊开手中的布料,终於搞懂,这块丝绸是丁略的,如今用脏了,他该怎么办?
「我会叫人重新织造,等织好了再说。」丁略不急,只要先搞定其他人的长袍就行了。
「还要重新织造啊……」她惋惜地叹息,这块料子就这么作废也太暴殄天物了。
「你别想太多,接下来要请你多帮忙了,务必在三个星期内赶出来。」丁略说著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