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家。”
“你想家?”这真是可笑的借口,他当然不会相信。
“你订到机票了?”他问。
“我可以等候补机位。”
“何必这么急?你脸都还没消肿……”
“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别忘了你还在保释期。”
“你很有办法,不是吗?”她抬起下巴,淡漠地看着他,“我想你会帮我解决的。”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当然猜得到他能帮她解决这件事。
她要走,他没理由反对,没理由阻止。
事实上,如果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反倒是替他解决了眼前最大的危机。她一走,一切都会结束,而他应该也能回到正常的轨道。
但……他竟不要她走。
这实在矛盾,她要走,他求之不得,却又依依不舍。
“再……再待几天吧。”
“不,”她断然拒绝了他,“我不想再叨扰你了。”
“我已经请了几天假。”他说。
她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我带你到处走走。”工作第一的他,从没因为任何事情请假。今天早上他告知秘书将会休假几天时,秘书还愣了好久。
知道他请了假陪她,她有点讶异,有点激动。但,何必呢?她已经决定离开了。
“你不必那么做。”她婉拒了他。
“你是因为我没陪你而生气吗?”
“不是。”她视线往旁边一飘,不看他,“你是大忙人,是我不好,老缠着你。”
他觉得今天的她特别的拗,拗得让人生气。
“你在闹别扭?”他尽可能捺着性子。
“没有。”她眼睛到处飘,就是不肯看着他。
这会儿,他脸上微有愠色了。他从没对谁这么委曲求全过,唯独对她……
他已经跟她道了歉,已经如此的放下身段,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高兴?
伸出手,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突然被捏着下巴,还被迫面对他、直视他,更纱秀眉一拧,生气了。
“做什么?”
“看着我。”他说。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她不服气地回道。
“因为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什么?”她蹙眉一笑,“礼貌?我记得你常常不看着我说话。”
“你……”面对别人,他总是机锋百出,言辞犀利,但他竟斗不过她的伶牙俐齿。
她用力一甩头,不让他掐着自己的下巴。
“我要回美国,你干嘛不准?”
“我没不准,只是……”
“只是什么?”她打断了他,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迎上她像星辰一样耀眼的眸子,他心上一悸。
“说啊,只是什么?”她像个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忍不住闹脾气的孩子。
他为什么不让她回美国?为什么千方百计想留她?她是个天大的麻烦,只有送走她,他才有太平日子。
他的生活本来很平静,回到家里不会有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而他也不必有所顾忌,随时衣装整齐。
他享受那种安静自在的生活,直到她出现。
她要走了,他可以回复到从前的生活,但他突然觉得心慌。
听不见她扰人的声音,看不见她淘气的脸……这些事竟然变得那么可怕?
他病了,而且铁定病得不轻。
“既然你答不出来,也就是说你毫无理由,对不对?”她注视着他,然后一脸坚定地说:“再见。”
她弯腰要提行李箱,胜治一把将她拉住。
她一震,惊讶地望着他。
“把话说清楚吧。”他说。
她皱皱眉头,“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急着走?”
“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
他神情凝沉,“不够,想家不是理由。”
“怎么不是?”
“如果你会想家,就不会规画六周的旅游行程。”他说。
“我突然想家了,不行吗?”她负气地说。
“这个答案很难教人满意。”
“我为什么要让你满意?”她咬咬唇,“你连回答我都不肯呢!”
“我不喜欢你的问题。”他的口气有点霸道。
“噢,是吗?”她撇唇一笑,“真巧,我也是。”
“别跟我闹别扭,耍嘴皮。”他恼怒地看着她,“你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怎么今天老拐弯抹角的?”
“你不是觉得我口无遮拦?你不是讨厌我随便乱讲?”
“现在我喜欢你有话就说,行吗?”
“不行!”她忽然大声嚷着。
她不懂他为什么不能让她好好的离开?他不是恨不得她赶紧走吗?她想走得既潇洒又洒脱,为什么他还要逼得她不干不脆?
“我不喜欢讲,不喜欢让你知道,不可以吗?”她急了、慌了、乱了,一时激动,眼眶还红了。
“更纱?”不喜欢让他知道?她原本想让他知道什么吗?
突然,他想起她之前在温泉旅馆喝醉了的那一晚所说的话——
我可能煞到你了。
他一直把它当醉话,一直不去过分解读它。但……如果它是真的呢?
她闹别扭、急着走,会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你真讨厌……”她噙着泪,怨怨地睇着他,“我已经要走了,你……”
“更纱……”
“你要我说什么?”她又生气又难过地甩开他的手,“我必须要离开,因为我对你……”
“更纱。”他打断了她,“别说出来。”
更纱一怔,羞赧懊恼地看着他。
别说出来?他是说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吗?他要她别说出来,是因为他不想说出拒绝她的话?
她觉得好丢脸、好羞耻,她从没这么糗过。
这……这真的坏了她的行情。
“更纱,”他苦恼地凝视着她,“我不适合你。”
她眉心一揪,眼泪滑落下来。
“干嘛说得那么客气?是我配不上你吧?”既然他已经知道她的心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那她再也没有顾虑。
他一叹,“你很好,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了我跟亚伦的友情。”
“你已经伤害了我。”
“这还算不上伤害。”
“那什么才算?”
“我接受了你的心意,却无法回报你,那才叫伤害。”他神情严肃而诚恳。
她眉心一拧,沉默地望着他。
“我从来没为谁安定下来。”他大可以抱住她,然后告诉她“我也喜欢你”,但是那太不负责任。
他一直不安定,也怕安定。如果他的不安定伤了她,那会教他恨死自己。
“我没要你为我安定。”她想也不想地说。
凝视着她,他蹙眉苦笑。“你的表情好认真,认真得教我害怕。”
“我……”
“你听我说。”他打断了她,平静地说:“我从没碰过你这样的女孩,老实说,我对你很感兴趣……”
听见他这么说,她含泪的眼睛倏地一亮。
“但兴趣可以变成永久,也可能只是一时……”他理性却也残酷地分析,“如果我对你的兴趣无法长久,那我就会伤害你。”
“我愿意赌。”她说。
“老天,”他浓眉一纠,“更纱,你不知道……”
“如果你只是担心跟亚伦的友谊会变质,那我敢打包票说不会。”她神情坚定,“我不会跟他提,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知道花心可能会遗传吗?”他问。
她微怔,“咦?”
“我父亲除了元配之外,还有两个情妇,而我是情妇所生。”他神情平静而自若。
她讶异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我看过太多父子都搞外遇的实例,而那也是我不想安定下来的主因。”
“也许你……”
“也许我也跟我父亲一样。”他截断了她的话,注视着她,“如果我跟他一样无法为一个女人安定,那我就会伤害到我不想伤害、不能伤害的女人。”
她幽幽地试探,“例如我?”
“对。”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假如我不怕也不在乎呢?”
“我在乎。”他眼底有着一丝温柔及怜惜,“我不想伤害你。”
他眼底有着温柔,也有懊丧,她知道他今天说得很多,而且可能已是他所能透露的极限。
但也许是贪心吧?她还想知道得更多……
“你喜欢我吗?”她是个坦率的女孩,要面子但不怕羞,“我是说,有兴趣跟喜欢是不一样的,你对我是哪一种?”
“一开始是有兴趣……”
“现在呢?”她眨眨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看见她那充满希望,一脸期待的表情,他说不出让她失望的话来。
但他该怎么说?说他喜欢她,然后让她心生期待,一脚往里面踩?
该死,他怎么会爱上好友的妹妹?怎么会爱上一个在他眼中连女人都不算的大女孩?
“现在呢?”她两只眼睛直盯着他,仿佛得不到令她满意的答案,她就要缠他缠到死似的。
“更纱……”
“嗯?”她眨眨眼,天真地。
“我不能……”他不喜欢说谎,但他从不知道说实话竟是这般的难。
睇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挣扎模样,更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够了,这样就够了,虽然她很想从他嘴里听到更具体的回答。
“我都明白了。”她破涕为笑,刚才那愁容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