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姐!姐!姐!”
随着急迫的大叫声,年方十四的大弟张子谦,猛冲进家里附近巷口的小理发店,并轻易地在只有两张理发椅的小店中,看到了姐姐,他瞪着大眼睛,喉头咕噜地上下滚了两下,仿佛所有的话都卡死在喉咙里。
“啊?子谦?”张芸谦回头,一头削薄的短发,在白光下乌黑的发亮,“怎么了?”
张芸谦皱了下眉头,看着一脸焦急、不敢相信,浓眉紧皱的弟弟,等了好几秒,他那睁大眼睛,紧闭嘴巴的样子,叫她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子谦?是不是弟弟们……”
“不是!”张子谦猛然摇头,眼里的湿意,叫他逐渐看不清楚眼前的人,那个一向以自己一头美丽长发引以为傲的姐姐,“你……你的头发……”
“啊?这个呀?呵……”
张芸谦笑了,笑得跟过往一样温柔,跟父母过世后的这一个月来,一样的温柔坚强,“太麻烦了,我要去工作,长头发总是不方便。”
不敢开口告诉弟弟的是,她找的工作都是钱多但粗重的,因为担心职场上的骚扰问题,所以身材本来就瘦小的她,才决定剪去这一头伴随自己多年的长发。
“可是,姐……”
“别说了!明天要考试,你到底准备好没有?”
“我有看书!”
张子谦吞了口口水,以免自己的声音太过哽咽。
“嗯!那赶快回家,我再一下就好了,叫容谦先带禾谦去张妈妈家洗澡,我等等回去就开饭了。”
“喔……好……”张子谦退后了一步,然后黯然地转身离去。
父母过世的这一个月以来,大姐表现出叫人无法相信的坚强,她坚决要自己抚养四个弟弟,拒绝了所有亲戚要分开收养弟弟们的提议。
为此,她不但从好不容易刚考上的下大办理了休学手续,更甚者,还剪去了她那一头叫每个人看到,都认为该去拍广告的漂亮长发。
“姐……”
他走在灯光黯淡的巷子里,想起姐姐刚才那个温柔的笑容,就再也忍不住了,滚烫的泪水缓缓地从颊边流下。
“我一定会好好念书,赶快长大的。”张子谦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报答姐姐这样地牺牲自己,“姐姐,等我长大,我一定要让你能安心地回学校念书。”
第一章
张芸谦紧张地搓搓冰冷的小手,将几绺轻垂在额前,老是不听话的发丝,再度塞回那顶洗得有些泛白的旧司机帽的帽中,帽檐的阴影下,一双不算大也不算小,却透彻清灵的眸子,正带着无法遮掩的兴奋,期待地凝望着“普绿”豪宅大厦的大门。
今天是她在“安行”计程车行上工的第五天,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运,一个本来要来接这栋豪宅客人的计程车司机,在接近这里时,不幸地在巷口发生擦撞,计程车行为了怕耽误时间,得罪大客户,不得已,只好用无线电联络她这个刚好在附近的小菜鸟司机,前来接送客户。
“记住!这位望先生是大客户,虽然是个怪僻男,但要是你做的好,让他觉得不错的话,搞不好他的小费会给的比车资还多呢!”
无线电小姐——张丽儿,那比平日还殷勤的叮咛声,听在她耳中,更是让她紧张不已。
怪僻男?会……会是什么样的怪僻呀?
虽然在外工作了快两年,今年二十一岁的她,对于各种人都有所接触,可是,当计程车司机,却必须跟客人单独地留滞在一个两公尺平方不到的空间,想到这儿,她不免更害怕了。
但是——
深吸了一口气,她让凛冽的寒风充斥在她的胸口间,企图让自己振奋一些。
加油了!加油!小费、小费……
为了平息可能会面临的恐惧,她在心底替自己加油打气。
只要再多一点钱,就可以去买大弟要的参考书,二弟要的水彩颜料,还有三弟的制服也要买新的布来补才行,而如果还有剩的话,搞不好可以多买点面粉跟鸡蛋,帮小弟烤个生日蛋糕……
“望先生!您的计程车来了。”大厦管理员老徐的大嗓门,突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
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男人,对着老徐轻轻地颔首致意,神态优雅潇洒地,从普绿大厦那个透明雄伟的玻璃门中,缓缓地走出来。
张芸谦愣愣地看着那个穿着灰色条纹衬衫,黑色西装长裤,随性地披着一件深蓝色风衣,留着一头一丝不苟的西装头,看起来就像从五零年代电影中走出来的男明星……
喔!怪僻男?!
他……
他未免也怪的太帅了吧?!
猛然地,心口像是被电流电到,重重地撞向胸腔,张芸谦愕然地睁大眼,看着那个复古型帅哥朝她的车笔直走来,然后上了车。
“嗯?”复古型帅哥有对非常帅气、刀型般的浓眉,他从后照镜中看到低着头,身型看来瘦小不堪的她,忍不住,其中一道浓眉一挑。
“你是司机?”
“是……呃……”她抬起头、视线与他在后照镜中相遇,过度的紧张跟天气寒冷,让她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个手足无措的青少年。
复古型帅哥眯了下眼,那双形状完美,丰厚的唇办,跟着张动了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评语,张芸谦又讶异的发现,他的眼角眉梢,带着一股英俊坏男人才会有的邪气自信。
“请问……请问您要上哪儿?”
“你当过兵了吗?”
这司机的瘦小,实在叫人有些难以相信,她真可以在混乱的台北街头,操纵这辆看来已颇有年岁,内部却干净舒爽的“雅哥”吗?
这样的疑惑,在望扬的脑海中飘过。
“没……我……我的体质……不用……不用当兵。”
这问题她常常听到。
张芸谦早已习惯,自从两年前父母双亡,而她决定要休学打工,自己抚养四个弟弟长大时,她就决然地剪去了一头长及腰的柔顺长发,并且在各种不同的工作环境中,她总是保持低调,除非别人问及她的性别,否则为了避免麻烦,她总是尽量地不让人发现到她真正的性别,尤其是现在又是做计程车司机这一行。
“嗯!”望扬点点头,目光随即移往后照镜以外的地方,看来似乎像是在浏览这辆车。
“嗯....请问.....”
“西门町。”简短的三个字,仿佛带着“闭嘴”的意味,张芸谦连忙点头,踩下油门。
“是的。”
车子行在混乱的台北街头,音响流泄着爱乐广播电台优雅的古典乐声。
到了目的地,“多少钱?”
低沉的声音响起,感觉就像醉人的白兰地般浓醇,莫名地,张芸谦全身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战栗感。
“两……两百二十块。”
突然,一张五百块的钞票,就从她脖子的后方伸出来,让她震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是个该收钱的人,她连忙露出笑容,对着已经一脚跨出车门的高大背影道:“谢谢望先生,这是找钱。”
“嗯?”
望扬回头,像是有些讶异听到她的声音,在历经了两秒的诡异沉默后——
“不用找了。”
“啊?谢谢!谢谢!谢谢!”
望扬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的道谢,会如此感激的像是在拜神一样,丰润唇角的弧度,不禁温柔地上扬起来。
“对了!”踏出车前,他突然停了一下,“你的车很干净!”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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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人真不干净!
望扬皱着眉头,瞪着自己那昂贵的黑色马桶想着。
腋毛?!
恶……他真的要接受这女人的投怀送抱吗?
缓缓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她贵为某大世家的女儿、某大集团的公关主任,还是他手头上唯一一个案子的大客户,可是……那并不表示他就得屈就在这种“不干净”,会掉腋毛在马桶盖缘的女人身上。
想到这儿,他走出浴室,他没走向隔了一个古典屏风的客房卧室,反而走向走道另外一头的书房,拿起黑色釉木桌上的电话,按下了五年来,不知道按过几千次的快拨键。
“喂!”
清丽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自觉地,望扬那原本微皱的浓眉,舒展开来。
“帮我过来载一个客人走。”他道。
另一头的那个声音似乎愣了下,隔了两秒,才又出声,“好的!望先生,我大概十五分钟后到。”
“嗯!”
轻轻地挂上话筒,望扬毫不自觉自己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
这些年来,他总是习惯坐这个计程车司机的车。
这个瘦小的司机,不但本人总是保持着一种干净清爽的敬业态度,还有毫不夸张的谦虚低调,最令他欣赏的是,她的言行举止得体,从来就不多话。
在某方面来说,望扬觉得她是他那些少得可怜的朋友之一。
一个话不多,而且非常好用,一用就用了五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