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些天她都好烦恼、好害怕!
她其实早想逃得远远的,可又怕真逃了,爹爹和哥哥怎么办?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大嫂的狠劲。
去年初冬,一个新来的小丫鬟托了壶冬茶要送到张丽红房里,怎知她竟突然冲出房门,不但撞翻了整壶热茶,还烫伤了小丫鬟整个头、脸和手臂。可是她不但没请大夫来为她看诊,还为了不过是几滴茶不小心飞溅到她的衣裳上,就发狠的毒打了小丫鬟一顿,还无情的将她赶出府邸,甚至扬言如果谁家敢录用,她就跟谁没完没了。
还有今年初春,长工的儿子小亮,正做着每天例行的打扫,岂料会有人从一旁无声无息的出现,他虽然眼明手快的立刻停下打扫的动作,尚在庆幸祖上保佑,没挥到他们的大夫人时,没想到张丽红却为了一根不长眼的扫帚毛轻掠过她的白色绣鞋,就抓狂似的命人将小亮的双手打断。
唉!光是想到大嫂那股阴狠,陈水柔实在无法安慰自己,她可能做不到自己撂下的狠话。
「那就好。」陈水轩将端来的点心放在桌上,才又道:「水柔,点心我还是替你放着,饿了可以吃;还有,你要早点休息,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赶呢,知道吗?」
「哥,大嫂今晚会来陪我睡吗?」陈水柔问得了无生气。
自从张丽红看透她想逃跑的计划后,就片刻不离的盯着她不放,甚至连上个茅厕她也要跟着,睡觉就更不用提了。她总是睡在床的外侧,而且是要命的浅眠,就是不给她有半夜逃跑的机会。
只不过今晚吃过饭后,她倒是破例的半天不见人影,也难怪陈水柔会问。
「水柔,告诉哥哥,你一个人睡是不是会害怕?」
「当然不会,只是大嫂她……」
「不会就好。」陈水轩高兴的接口。「你大嫂正在洗澡,我打算待会儿跟她……呃,我是说,水柔,你大嫂今晚就不陪你睡了……,你不会见怪吧?」
陈水轩今晚喝了瓶白乾,顿觉全身都热了起来,现下他心里想的全都是待会儿要怎么跟老婆温存呢!
只不过,这种夫妻燕好的细节实在不便对小水柔讲,难怪他会支吾半天了。
「哥,你是说真的吗?」原来太开心时,表情也是会呈惊愕状的。
「嗯!水柔,如果你觉得晚上一个人睡会怕,那我还是叫你大嫂过来好了。」
「不!不用,我不怕的,不用叫大嫂过来陪我,我一个人会很好、很好!」而且是太好了!陈水柔边说边推着陈水轩出房门。「倒是你,赶快回去陪大嫂吧!快去、快去!」
哈哈!她实在太开心了。天赐良机呀,她非得好好的把握今晚不可!
自从她被逼着不得不拜别爹亲上路至今,她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逃走呐!
她绝对不会屈服于命运——嫁给一个花心大混蛋的!
趁着今夜这个大好时机,她就要收拾包袱,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啦!
再见啦!大嫂,喔!不,最好永远都不要见啦!
「呜……呜……」
朱仙镇外的山溪旁,除了夜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连蛙鸣都可能因为太晚了而暂停了。然而,在一片宁静中却突兀的传来一个女人彷佛鸡猫子鬼叫的哭泣声,听起来挺令人毛骨悚然的。
「好吵!」
低沉且带点气恼的声音从陈水柔的右前方传来,却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注意。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伤心了嘛!
第2章(2)
想起大哥去而复返时转述了大嫂的话:
水柔,你要乖乖的在房里休息,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的,你可要想清楚,不要害了大家。
哼!什么想清楚、不要害了大家,说穿了不就是——你如果胆敢偷跑,我就要了你们全家的狗命!
难怪陈水柔虽然已抱着自己胡乱塞成的包袱,好不容易逃难似的来到这镇外,心底却是愈想愈担心,不知道张丽红知道她终于还是大胆的逃跑之后,会对她爹和哥哥下什么毒手。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她只好呆杵在溪边,哭得不能自己,遑论能控制声量了!
「喂!好吵!」真的好吵,这个爱哭鬼是谁?哪里不好哭,偏选到这里哭,不但打扰了他的安宁,又不理会他先前的警告,还愈哭愈大声,令刁震天提高音量,出声喝止。
不过,也因为他提高音量的关系,已经哭了好半天的陈水柔终于听到了。
「怕吵不会去别的地方,这里是我先来的耶!」
朝控诉她的声音来源处提出抗议,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哭花了眼,还是怎么着?月光下,盘坐在大石上头的人影,除了那一身的白袍,其他,尤其是那个人的脸,她竟怎么也看不清楚。
「你先来的?」这是什么话?
那两个时辰前就来这里休憩、调息的他算什么?另一颗石头吗?
「没错!我少说也来半个时辰了。而且,就因为这附近没人,所以我才会选择在这边哭的。」陈水柔说得理直气壮,倒像他才是那个外来的打扰者似的。
「喔。」
唉!他在她眼中,果然是一颗石头。
「喔?那是不是代表你认同了?怕吵你就走开好了,我可能还会再哭上一阵子。」陈水柔好心的提醒。没办法,她还是好伤心、好想再哭喔!
怎么,这小姑娘连哭多久都可以预测的吗?
深深吐纳之后,不再合眼;难得的好奇心,使他睁开在黑夜里仍能视物的精锐双眸,瞟向陈水柔。
略为丰腴的瓜子脸上有一双水灵灵的亮眸,两颊还挂着未流尽的泪水。虽然因为哭泣的关系,眼睛肿得有些防碍观瞻,但依然可以看出原本的柔媚光彩;从她正面蹲屈的身形虽然看不到她身材的优劣,但至少能判断出是个清瘦的女孩。
啧!无聊,他从不注意这些的。
斥责自己后,刁震天开口道:「你可以不继续哭的!」
「你以为我愿意呀!告诉你,我长到十六岁,除了我娘去世那一次,就只有今天哭得最惨。」
没错!根本不用细想,她可以说天天都快乐得不得了,除了遇上她大嫂时。唉!又是她大嫂,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摆脱她彷若如影随行的梦靥?
「喔?」
「又喔,拜托!你有没有别句?」真是,她还不够烦吗?偏偏跑来一个白痴在那边喔个没完,害她连想再大哭一场,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都不能。
「那你想要我说什么?」
奇了,他居然会被一个爱哭鬼挑起兴致!
虽然陈水柔一直看不清这个说话的男人的面容,但她还是不自觉的朝他身处的方向瞪去。「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赶快走开,免得防碍我哭!」
「你真的那么喜欢哭?」想到从头到尾,她赶走他就为了方便她继续哭,刁震天忍不住轻哂道:「你知不知道哭太多会让人的眼睛变得又红又肿、又丑又恐怖、又——」
「那最好!」陈水柔原只是随意咕哝一句,不意突然灵光一闪——
丑?恐怖?哈哈!如果哭泣之后,果真会变成那副模样,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她便可以吓死张千翔,让他自动提出毁婚不要她……
「你笑什么?不相信吗?」她犹带泪痕的笑竟能如此粲然?刁震天竟不自觉的看得有些失神了。
「信!就是因为信才会笑,还有,谢谢你呀!」
一会儿哭得淅沥哗啦,一会儿又笑得嘻嘻哈哈,难怪刁震天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谢我?」
没有夸张的指着自己的鼻尖,但高半度的音调仍泄露出刁震天心中的愕然。
「对呀!谢谢你,而且是非常、非常谢谢你!」就好像计划一定会成功似的,陈水柔开始高兴得手舞足蹈。「喂!我说恩公,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事成之后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恩公?事成之后?找我?」
他是不是刚刚调息时走火入魔了?要不然怎么自认一向清明的脑袋,这会儿都混沌起来了?
「对呀!我要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灵感。」
「灵感?」
老天!他是不是得抓抓头皮,或是搓搓鼻头什么的,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我说恩公呀,你真的很笨、很笨耶!」面对自己认的恩公,陈水柔虽然已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忍耐了,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嗔怒出声:「刚开始就像是公鸡似的,只会喔、喔、喔,后来又像是只鹦鹉,只会学我说话,不然就是一大堆问题!」
刁震天只是静静的听着陈水柔东拉西扯,既没有出声反驳,也不见一丝怒色,嘴角还扬着纵容的微笑,一反常态的滞留不走,也隐约泄露出他不曾为谁展现的宠溺。
「我告诉你喔,恩公,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只是要谢谢你给我灵感,告诉我哭的好处。」
「哭的好处?」呃,他什么时候告诉过她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