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疯了的女人也不是他的母亲,他只是个傀儡,手脚绑著线,被她牢牢操控著。
段耀凌沉默不语,他心里的世界崩塌速度成等比级数,急速上升。
回到公寓之後,他终於开口了。
「在她提到我不是她的儿子时,你并没有很惊讶。」
唐贵霓回避他的眼神。
「你早就知道了?」
「对。」
这才是「背叛」,他心里想。「而你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他心里在淌血。
「我不能告诉你。」她轻声喊。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妈妈,绝对不能说,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段叔叔。」
「唐阿姨知道我不是我妈生的?她怎么知道的?」
「她有个朋友在美国,无意中得知段夫人急著想收养一个华裔男婴的消息。」
「她为什么不揭穿?」他怒然低吼。「只要她说了,难道段重皓会甘愿被设计吗?」他无法再叫那个人「父亲」。
唐贵霓虽然累,虽然深深自责让妈妈的骨灰被破坏,但仍耐心的解释。
「她不是不能说,是说了也没用。段叔叔的妻子注定不会是她,就算不是朱敏华,也会是别人。她当时想,既然朱敏华爱段叔叔那么深,深到不择手段都要得到他,也许假以时日,他们会产生感情;就算你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也会视如己出,但她不知道,段叔叔一直无法接纳她,而她就把这笔帐算在妈妈的头上。
「妈妈跟段叔叔一直没有联络,直到你被伤得太重,朱家的人又不愿接手照顾你,段叔叔才辗转找到我妈,请她代为照顾。虽然他大可以找其他人照顾你,但是他相信,你是他的儿子,只要你接触过我妈妈,你一定会明白他的选择。」
唐贵霓一口气说完,晃了晃,虚弱地坐下来。
段耀凌走来走去。对,他明白。两个女人,一个温柔得像春风,一个锐利得像刀刃,他太明白了,任何男人都会选择被抚慰,而不是被伤害。
但也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他被「母亲」伤害得很深,她把所有的怒、所有的怨,都出在他身上,她找不到要「报复」的人,她就打他泄恨。
反正他又不真的是她的儿子,打死了她也不会流眼泪。
「妈妈说,你是所有人里面,过得最痛苦,也是最无辜的一个,如果她能力可及,她一定会像收养我一样,把你收养为子,可是她已经自身难保了,而你又被段夫人视为最重要的筹码,她绝对不会放你走,所以……」
他止住脚步。「等等,你也不是……」
他本来猜,唐贵霓是唐双宜与段重皓的私生女,但听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我应该叫妈妈为『姑姑』。」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亲生父亲是她的大哥,很早就病故,我母亲无力抚养我,把我丢给『姑姑』就一走了之。」
「所以,我们都是局外人,莫名其妙被卷进上一代的三角恋情中。」
「也可以这么说。」她喟然无语了。
如果她的真命天子注定是他,他的真命天女注定是她,换一种方法,换一个人生,他们还是会相遇。既然要相遇,为什么走在一起的路要如此艰辛,充满了荆棘,非得把彼此弄得遍体鳞伤不可?
他奇怪地笑了一声,好像觉得整件事很荒谬,像一出闹剧。
「你这个局外人,多少还有点牵连,但我这个局外人,却真真正正毫无干系。」
「你不要这样说。」
她好像从他眼中看到某道火芒被吹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北极寒地的坚冰。
「我爸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不,他不知道。」
他又哼笑一声。「也对,如果他知道,也许早就离婚了吧!」
「耀凌……」她有些担心地看著他,希望他不要乱想。
「别叫我,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本名。」他的眼神很阴郁。
「你别怪段叔叔,段叔叔其实是想保护你的,但是後来他发现,只要他接近你,段夫人私底下就会张牙舞爪,打你更凶,这可能是……在她进精神疗养院的期间,他把你托给妈妈照顾所导致的结果,所以他只好要杜管家多留意你,为了你的安全,他只能选择离你越远越好。」
对,他记得从唐阿姨家回到家里後,有段时间,父亲的确常常在家,常常问起他的功课,他受宠若惊,母亲也看似温柔多了,他以为好日子终於来临,但是当父亲出差到外地时,他却被打得比以往更惨。
当时他才知道,母亲比之前更狠了,她知道粉饰太平,再暗中修理。
果然,父亲的「兴致」并没有维持很久,他很快的又不再搭理他,後来他念完大学,他几乎是用扔的把整个「胜太电子」扔给他,然後离家到乡间别墅独居。
至此,他终於明白所有事情的梗概了,而他的人生拼图也完整了。
只不过……这幅拼图,从头到尾都是某人的小玩意,恣意搅乱,随意玩弄。
「耀凌……」她担心地看著他,读不懂他的心。
「我说过,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他的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她的担心又更加深一层,她靠过去想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技巧地躲开。
「你还有我。」
他听了,很淡很淡的一笑,好像连灵魂都碎开了。
她故意轻松地开玩笑。「我记得你承诺过我,今晚会是火热的一夜。」
他静静地看著唐贵霓,指著窗外渐亮的曙光。
「『那一夜』已经结束了,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那……」她已经无力负担他的情绪,她是强撑著自己的悲伤,解释所有的事给他听。「我们今天先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明天再说好吗?」
他没有回答。
她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全身无力,回到房里後,冲了个热水澡,脑海里满满的、满满的,都是母亲的骨灰洒落一地的样子。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果当初她听妈妈的话,把她的骨灰洒在海上,妈妈今天也不至於被羞辱至此。
都是她的不对!都是她的不对!
妈妈想要随风而逝,她却执意留住她的脚步,如果她的依赖心不要那么重,如果她能够坚强一点,让妈妈自由,怎么可能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她好自责,哭著穿上浴袍,湿发也没擦乾,就倒在床上,流不止的泪水使眼皮变得沉重。她睡得很不安稳,她自责、歉疚,痛苦的记忆一拥而上,但最难受的是,她倍觉段耀凌不在身边的痛苦,感受不到他的拥抱、他的体温的痛苦。
之前一个月,因为气他,怨他,所以寂寞变得稍微可以忍耐,但如今她加倍需要他的存在时,他却不愿意跟过来。
她翻来覆去,作著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梦,昏睡著,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她真正清醒,才发现,天又黑了,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她也弄不清楚。
她的眼皮又浮肿又刺痛,她呻吟著下床,扑扑颠颠地进浴室盥洗,然後来到大厅,看到他仿佛刚下班,叫了外送美食。
桌上又有玫瑰又有红酒,还有银烛台,把整张餐桌点缀得非常浪漫。
「你醒了。」他微微一笑。
「耀凌?」她敲了敲疼痛不已的後脑勺。
他的微笑,眼前的一切,让她怀疑,之前是否真的发生过让她难以承受的事。
「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会不会痛?」
他定过来,神情温柔而且……奇怪。他不抗议她又叫了这个名字吗?
「我拿冰块让你敷。」
她呆呆地站著,一切好像很美好,却又是那么不对劲。她傻傻地看著他装好冰袋,牵著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让她头枕在他的腿上,小心地帮她冰敷。
他的手指很温柔地顺过她凌乱的发丝,让她更不安。
「耀凌……」
「嘘,不要说话,休息一下。」
她的眼睛被冰袋遮住,她无法透视他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所以越来越惴惴难安。
到底在她昏睡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他的态度丕变,跟昨天判若两人?他不是在生气、在悲愤、在怨恨吗?为什么像戴了面具一样,把一切真实的情绪都遮掩起来?
「好了,我想你的眼睛应该舒服多了。」他移开冰袋。
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他还是在微笑,笑容让那刚硬的五官都变得柔和。
她隐隐知道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吗?」
「没有。」他细心检视她的眼睛。「你看起来好多了。」
「耀凌……」她透出一脸疑惑。
「来吃饭。」
他的表情太温柔,温柔到让她不忍一直追问下去。
她知道事情很怪,很不对劲,但她还是在他为她拉开椅子时,温顺的坐下。
他点亮两根长长的蜡烛,焰影摇曳,回到自己的位置,举起酒杯。
「乾杯,庆祝我们仇恨一笔勾消……不,应该说我们本来就无冤无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