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爸爸之命,来送信给你。」她扬了扬夹在指间的一封信。
黎翼恩讶然抬眉,伸手接过。「什么信?」
「莎莎写给爸爸的信。」
「莎莎写的?」黎翼恩一震,脸色整个刷白。
「嗯。」
他沈默数秒,涩涩地望着初蕾。「莎莎写给爸的信,干么要拿给我?」
「因为他说里头有一段是关于你的,猜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初蕾笑道。
他没答腔,信封捏在手里,眼神阴晴不定。
「打开来看看啊,大哥。」初蕾轻声催促他。
他一动也不动,半晌,把信塞回给她。「我不看。」
「不行啦!你非看不可。」
「我不看。」他依然坚持。
「就算是我这个妹妹求你,可以吗?」初蕾软软地问。
他身子一僵,瞥了妹妹一眼,她的表情,虽然不似莎莎求他时那般古灵精怪,却仍带着女孩特有的娇气。
她笑盈盈地看他,眼神很温柔。
他叹息,终究拗不过她,无奈地接过信,坐上沙发,取出信封里的信纸时,手指竟有些发抖。
他懊恼地皱眉,暗自诅咒自己的不镇定,深吸口气,摸索着又点根烟,这才摊开信纸,强迫自己读下去。
初始,就像写给他的信一样,莎莎对父亲婉转地道歉,简单地说明了一切缘由。然后,她祝福爸爸和琇姨,盼望他们白头偕老,写完将近两张信纸后,她忽然话锋一转--
我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会令您更生气,我先跟您致上十二分的歉意,请您原谅我。不论您会怎么生气,我还走想说,请您,对翼恩好一点。
虽然我在黎家只待了短短几个月,跟他相处的时问没有您来得长,但我真的很惊讶,您竟然没看出他是一个多么优秀又体贴的儿子!
他很敬重您,从来不会违抗您的吩咐,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且要做就做到最好,绝不让您失望。
明淳对公司没兴趣,我对商业一窍不通,他告诉我们,只管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吧,关于传承家族事业的责任,就由他一肩挑起。
您一定以为,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这些,真的是他该做的事吗?他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梦想啊!他也有追求梦想的权利、追求快乐的权利。
但他毫不考虑地放弃了自己的权利。为什么?我想他是因为希望能讨您欢心吧。他很重视您这个父亲,他知道您把弄丢妹妹的罪过怪到他身上,他也以此自责,所以加倍地努力,他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求能替您分忧解劳。
他不是个好儿子吗?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让您感觉荣耀过吗?
您能不能,能不能多看他一眼?看看他为您、为了家人、为了公司,都做了些什么?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我相信,只要一个微笑、一个点头,他就会好高兴好高兴的!
他很寂寞,我常常在他眼里,看到好深好深的忧郁,他没有跟任何人讲,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知道他很寂寞,我知道他很想令您开心,我知道只要您肯对他笑一笑,他就会什么辛苦都忘了。
我求求您,请您多看看他,对他好一点。
求您了--
求您了!
她在信里,一再一再地求恳父亲,为他而求。
黎翼恩慢慢读着信,眼眸刺痛,视线蒙眬。读完信后,他一颗心拧成一团,痛得不能呼吸。
莎莎呵!原来她真的很挂念他,临走前,还一再恳求父亲对他好一些。
原来她,真的很关心他。
可是他对她说了什么?对她做了什么?
他说,她不是他妹妹,他要她以后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对她好绝情,一定伤透了她的心……
烟头又在他指上烙下伤口,他还是浑然不觉。
仿佛也看出他内心的震撼,初蕾轻声开口。「爸爸说了,他从来没放你假,不过如果你把莎莎带回来,他就放你大假,让你带她出去玩。」
爸爸要放他假?
黎翼恩抬起头,茫然望向初蕾。
她对他微笑。「他还说,以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他知道他以前对你很糟,希望你原谅他。」
他喉咙哽咽。「爸真的……这么说?」
「当然没说得这么客气啦,不过大体上是这个意思。」初蕾笑着眨眨眼。
他惘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出去了。」她静静退离房间,留他独自平复起伏的情绪。
他怔怔坐着,捏着那信纸,把那密密麻麻、字字句句都是关怀与伤感的段落来回读了一遍又一遍。
每读一遍,他的心就更痛一分、更厌恶自己一分。
他到底做了什么?!
黎翼恩忽地站起身,踉舱冲到一幅画前,取出藏在油画后保险箱里的一本档案夹。
他坐倒在地,捧着那本档案夹,一页一页翻着。
那是莎莎送给他的礼物,是莎莎费尽心思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他,各种表情、各种姿态,有成熟稳重的,也有可爱逗趣的。
黎翼恩一张一张看着,小心不让泪水沾湿了莎莎的心血。
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从心底如潮水般狂涌上来的激动,抱着档案夹痛楚地低呜出声。
「对不起,莎莎,是我辜负了你--」
第十章
「莎莎,这里的货麻烦你点一下。」店长命令道。
「好。」刚偷闲吃了两口饭,饭盒还满满的莎莎立刻站起身,往一箱箱刚进的货走去。
拿着原子笔,她一面快速数着货晶数量,一面在进货单上做记号。
「点完了就赶快把这些排上架去。」店长又交代,也不等她回话,说完后便匆匆离去。
莎莎点完货,确定数量OK,便和另一个男店员合力将一箱箱饮料搬上推车。
「你先去吃饭吧,这里我来就可以。」
「不用了,这是我的工作,我去就好。」莎莎婉拒男店员的帮忙,使劲推着几乎比她前胸还高的推车,往超市陈列区走去。
「借过,不好意思,麻烦借过。」
一阵小心翼翼地左弯右拐后,总算来到饮料陈列区,她搬下纸箱,开始排列。将后头保存期限比较早到期的往前推,新来的货往后放,一一迭好。
放完一箱,又放另一箱。
「小姐,借问一下沙茶酱摆哪里?」一个经过的欧巴桑问她。
她站起来,亲切地指了指方向。「往那边再过去两排,靠左边的位置。」
「多谢啦。」
「小姐,今天肉类有特价吗?」另一个家庭主妇问她。
「牛肉有特价喔,满新鲜的喔。还有入口那边有传单,有列出今天特价的商品,可以去拿一份参考一下。」
「姊姊,我阿妈不见了啦!」小男孩跑到地面前哭诉。
「不哭不哭,阿妈就在这里面啦。来,你坐上推车,我带你去找她。」
「莎莎,我要去隔壁缴一下电费,你帮我顾一下收银台好不好?」同事来求她。
「好啊,没问题,你去吧。」
整个下午,莎莎在超市内不停地忙碌,像颗陀螺团团转,很累,但她却一直精神饱满,笑脸迎人。
本来还温热的饭盒等有空再去吃时,早就凉透了,她也不在乎,低着头,迅速几口就把饭菜扒完。
还没来得及抹嘴呢,又被叫去帮忙了。
由于这家超市算是邻近几个镇最大的,客人来自四面八方,进进出出,状况不断,好在她极有耐心,总是热心地服务。
店长喜欢她,同事们也乐于和她亲近,常来的熟客更常会停下来,跟她聊上几句。
日子虽然忙碌,但过得倒也挺平和的,起码每个人都对她不错。
她该满足了。
只是每当下班后,一个人回到她在附近租的小房间,一股莫名的空虚还是会袭上心头。
千百次要自己别再眷恋,那段在黎家的快乐日子仍会不时浮现脑海。
离开台北至今已半年,她还是忘不了那像梦一般的生活,忘不了在黎家遇上的每一个人,尤其,忘不了他。
不知道翼恩过得可还好?他找回了真正的妹妹,应该很开心吧?应该……常常笑了吧?
他笑起来,很好看的,有一点点羞涩、一点点不自在,却有更多的温柔与宠溺,总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好怀念他的笑啊!怀念得眼发酸、心发疼,泪水莫名其妙地酝酿。
真的,好想好想他--
因为太过思念,止不住思念,莎莎决定干脆痛快地抒发心中的感觉,将她曾拥有过的美丽回忆画出来。
每天晚上,她回到住处,便会趴在窗边一张矮桌旁,努力地画漫画。她画得畅快淋漓,从不曾如此灵感泉涌,每一笔、每一句对话,都包含着满满的热情。
她孤独却又快乐地画着,夜夜伴她的,只有窗外那缺了又圆,圆了又缺的月亮。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屏东。
她居然躲到这样的小镇来了。
停好车后,黎翼恩踏上人车稀少的街道,南台湾的阳光绚烂得教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眯起眼,茫然地感受着四周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