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烟弥漫的森林刮起一阵风,带动了树枝的摇摆,树叶窸窣的相互碰触,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唱着……滚吧滚吧滚吧……
故事以前
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背脊开始蔓延,就像千万支细针在他的脊椎上抽扎着,他的呼吸杂促,额上冒着汗,痛入骨髓的剧痛如原子弹爆发般在他体内炸开,痛楚的光波向四肢百骸扩张,遍及全身,其中形成的拉扯力与撕裂感,让他的脸扭曲,身体蜷缩在一块。
他的身体感觉快要爆炸了,强烈的剧痛让他终于压抑不住,仰头想朝天际咆哮怒吼时,那来势汹汹的痛楚突然无预警的消失,去势如急流勇退般,仿佛从未发生过剧痛,体内那般巨大的力量归于平静。
「叩叩叩叩……」细跟凉鞋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向前望去,金色眼珠里的瞳孔闪跃着光芒,眼前漂亮的红色细根凉鞋让他瞳孔放大。
他视线所及范围竟然只能对上来人的脚?!
他本能的低头,闪着金芒的双眼随及迸出耀眼的精光,喜悦与恐慌复杂地占据他的心头。
一身白色毛发,毛发的尖端像针毯般染着黑色,那是属于它鬃猫的发色。
他变回它了?!
「叩叩。」细跟凉鞋踩地的声音戛然停止,双脚的主人在距离它五十公尺远的地方停止不动。
它调高视线,循着包里在牛仔裤底下的匀称双腿向上移到她桃红色的贴身线衫,针织的柔软布料将她胸前的起伏完美的衬托出来,微低的V字领边滚了一圈同色系毛海,它视线越过她美丽的颈项,停留在她的脸庞上。
她上了淡妆,浅浅地妆点她干净的五官。
一向整齐的披泻在脑后的及肩长发在今晚彻底解放,微卷的波浪更显得她风情万种。
它眯起眼,表情布满不悦。
她染着粉红的唇是因为唇彩还是亲吻所造成?它想起变身前男与女重迭在一块儿的亲密画面。
今晚的她,特别令它觉得碍眼!
「喵!」它发出不悦的呜叫声。
它晓得她看到它了。
虽然小巷弄的光线昏暗,但五十公尺的距离足以让她清楚的看见伏在她面前的它。
它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反应,它屏息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她也静静的看着它,比起它的沉着,她的呼吸反而显得急促。
她是因为听到熟悉的低吼声才会转进小巷弄里来的,原本她以为声音的主人是……她咬紧下唇,不论是谁,她绝没想到在潮湿的小巷道内等着她的会是只脏兮兮的巨型大猫。
它闪着金芒的眼睛结结实实的吓住了她。
它张狂的毛发让她下意识的将它和原始大山猫的印象重迭,而野蛮、凶猛、嗜肉、血腥、具攻击力、杀伤力大的一连串形容词排山倒海地涌进她的脑中,惊吓与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了。
她向后挪动着脚步,意图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她柔软的下唇因为不堪紧咬的力道开始印出血印子,她的呼吸急促,握住提包的手指也因为过度用力而让指关节泛白,她伸出左手抵住墙来支撑着身体,以防自己因过度惊吓而脚软瘫在地上。
「喵——」突然地,它凄厉的大声嘶叫。
「啊!」她跟着抱头放声尖叫,失去支撑的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它站起身,竖起尾巳高耸着,接着调转身躯朝小巷弄的另一头举步离去。
向前走了几步后,大猫转回头看了看她,然后又继续向前迈进,最后在黑暗的彼端消失。
「喵……」从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回音,音调充满挫败与哀伤。
「等……」它离去前的眼神让她脱口要叫住她,她捂着嘴,心里抹上一层淡淡的心疼。
那眼神,受伤了还不忘逞强,好象她认识的那个他啊!
第一章
菲律宾
那是个下雨天,天空飘着绵绵的细雨,细雨下得又急又密,将大地染上一层又一层的雨幕,阻碍了所有人的视野。
「搭、搭、搭、搭……搭搭搭搭……」老迈粗糙的手指放在泛黑的算盘上,由一开始的轻挑慢拨到后来愈渐加快,手指动作如行云流水,清脆的算珠子碰撞声在餐厅里发着不平的焦躁。
仿佛算珠子的急躁拨弄能带来不安的气氛,空气中形成一股胶着的凝重氛围,让人感到人心惶惶,在仅剩一桌客人的餐厅里,该是可以忙里偷闲、磕牙的午后,只见万垂青娇瘦的身子随着此起彼落的珠算声忙碌地擦地、抹桌、倒茶、浇水……她像颗和算盘唱和的打转陀螺,动作俐落确实且勤快的满场穿梭着。
窗外细雨仍旧绵密,乌云密布的天色、湿漉漉的街道,打着形形色色雨伞的路人在街道上埋着头匆匆奔走着,在外头的人想避雨、避雨的人不想离开……
透过玻璃,万垂青脑海里突然浮起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名句。
若让巴不得能把客人赶走的老板来下标点符号,意思定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若让为了避雨,一坐就是三个钟头的二号桌客人来下标点符号,意思定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她弯起嘴角,标点符号下得巧妙,就形成不同的结果。
「万垂青!」老板常寿老迈的沙哑声突然响起,拉回了她对着玻璃的漫天冥想。
「是,老板。」她心惊地缩回在玻璃窗上来回擦拭的手,呐呐的应着声,生怕被他锐利的老眼看出她在工作时间神,怕免不了又是挨一顿骂。
「等客人『离开』就把铁门拉下,晚上公休。」他刻意地放大嗓门,强调「离开」两个字。
「是,老板。」
「还有,晚上的公休不给薪。」他加了一句。
「是,老板。」
「告诉接业,我先回去了。」
「是,老板。」
万垂青跟在他的身后走到门口。
「请慢走。」她递上伞,弯腰鞠躬,直到常寿矮小精瘦的身形消隐在街道遍布的伞海之中,她才拉直腰,望着眼前的霏霏细雨好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回餐厅。
「垂青。」她才踏进餐厅,常寿的孙子常接业便在送菜窗口里,伸长手招呼着她。
「小老板。」她走近。
「爷爷走了?」他的中文有着菲律宾华侨特有的音调。
她点点头。
「呼!总算!」他松了口气,「店里生意不好,爷爷就跟着心情不好,连带的就连累你这个伙计兼二厨,辛苦你了。」
「不会。」她微微扬起嘴角。
老板阴晴不定的性子带给温吞有礼的小老板的压力明显比她要大得许多,她只要尽好本份,他却还得担心她这个唯一雇员的心情。呵!爷孙两人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迥异?
「忙完了吗?」
「只要把厨房的厨余扔掉,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你先拿去扔吧!扔完了就先休息一下,都快四点了,再过一个小时,晚上的客人也会陆陆续续进来,到时又有得忙了。」
「老板走前有交代,晚上公休。」
「啊?」
「晚上公休。」
「那——客人怎么办?」他指指二号桌的客人。
她耸耸肩,「我去处理厨余。」
说完,她推门进入厨房,循着走道走近料理台,在洗碗槽下方提出专门装厨余的红色水桶,然后往后门走。
餐厅内的厨余都统一放置在后门的防火巷内,等待合作的回收商固定时间来将厨余回收。
所谓的防火巷只是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空出来的细长空间,林立的高楼遮去了阳光,餐厅厨房排出的油烟更让这空气不流通的空间气味难闻,再加上一整天雨水的浸湿,整条防火巷是潮湿、昏暗及油腻的。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冷油味道让她一窒,她蹙起眉,踩上湿泞的地面向巷弄望去。
细雨仍旧下得密实,原本就阴暗的巷弄因为阴雨而更显黑暗,狭长的巷弄仅靠着后门一盏昏黄的小灯泡在维持光源,三十公尺外的蓝色馊水桶在雨中模糊可见,她的鼻子在遥远的这一头已经闻到气味杂陈的馊水味儿了。
她皱着鼻子,脑海里才开始想着自己是否要先进屋取来伞后再一次忍受这股恶臭味儿,她的手脚就先自个儿下了决定有了动作。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息,小跑步的冲向馊水桶,掀盖、倒厨余、阖上盖子,再小跑步回到原地,一连串的动作迅速得一气呵成。
「呼呼呼……」她扶着后门,半弯着腰喘息着,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一切动作,但是雨水还是浸湿了她的脸、打湿她的衣服。
她拉长袖子在脸上抹着雨水,倏地,她眼角余光瞟见一抹黑影。
下意识的,她转头朝黑影望去。
巷弄内仍旧黑漆,雨依旧密密麻麻的从天空落下,空气凝滞中仍夹杂着五味混杂的难闻油味儿。
她眯起眼,除了雨声以及她的喘息声,她没再听见其它声音,也没看见其它人,漆黑、空荡的窄巷里只有馊水桶孤零零地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