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嵚有些惊愕地看向她,因为风品霏在面对他时,说话甚少参杂私人情绪。她刚才的话,与其说是她真的饿了,不如说她只是在闹情绪。
他思考半晌,然后说:
“我问一个问题,问了之后,如果你依然坚持你饿了,我马上带你去吃饭。造成你父亲身故的车祸,你相信是意外吗?”
风品霏呆住,张口却无声。
好一阵子,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童嵚站了起来,到酒柜倒了一小杯白酒,回到风品霏面前。
“喝下去,你看起来吓坏了。”
他不晓得光只是这个问题,就让她脸色苍白至此。她像是不能呼吸了。
风品霏没听见他的话,她的脑子像千军万马奔腾。
童嵚用了一个问题、只用了一个问题……就唤醒沉睡在她心里的过去。
她的父亲、那个她不愿想起夜晚、那些丑陋的画面、所有她不愿想起的……全在这时候回来了,回到她面前、回到她心里。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弱,感觉好缺氧,脑子有意识,却移动不了。
见她不动,他只好强灌了她一口酒。接著他拿起车钥匙,决定还是先带她去吃饭。
“我带你去吃饭。”他拉她的手,想拉她站起来。
一口酒,让她顺过了气。风品霏伸出另一只手,反拉住童嵚说:
“我不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问?”
她抓住他的力量很大,童嵚蹲下来,视线与仍坐著的她平行。
“你确定你可以谈这件事吗?”
“可以。”
童嵚看了她片刻,坐上她旁边的位置,拿起放在茶几的纸袋,抽了几张文件出来。
几张车祸现场照片影本、车祸的调解书、肇事者的……银行往来明细?
风品霏手颤抖著,拿起那一张张A4大小的纸,看著看著,竟哭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肯相信我……”她哽咽。
总共是一千两百万,由不同汇款人、不同户头汇入肇事者帐户,一百万、两百万、五十万……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千两百万!
她的父亲一条命,只有区区一千两百万的价值!
风品霏握紧了拳头,纵声哭了,揉握在她拳头里的不只那一张张A4纸,还有她不曾好好宣泄过的悲伤与愤恨。
一幕幕的往事,在这一刻,全到位了。
童嵚没再更靠近她、没喊她、没出声安慰的意思,只是任由她哭。他觉得,她该好好发泄。
如果真如她说的,没人肯相信她,那么她确实需要好好哭一场。
哭了好久,风品霏抹了抹泪,看著童嵚,哑著声音说:
“你为什么有这些?”她放开握紧的拳头,松了那一张张被揉皱的纸。
“罗仑开了家征信社,什么都查得出来。”童嵚往茶几抽了面纸,给她。
风品霏接过递向她的面纸,却僵住。什么都查得出来!?
她伸手探往童嵚手上的纸袋,直觉里头还有他没拿出来的东西。
童嵚却将纸袋搁向另一边,不给她拿的意思很明显。他不认为一次把所有伤口揭开,是明智之举。
“我要知道,你还知道了什么。”她声音仍旧低哑。
童嵚看得出来,她整个人不明显的轻颤著,他心口衍生出一股疼痛。
“霏霏——”他喊她,但不知该怎么把话说完。
“告诉我!你既然查了,难道你不想问吗?问啊!我就在这里,你问啊!”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进屋到现在,童嵚的眼里,像是有千百个疑问似的。
他查了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必他全知道了!
风品霏感觉好狼狈,她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特别是童嵚,基于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原因,她不要他知道“那件事”!
可是,他一定是知道了。因为,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那么怜悯。
风品霏像是受了伤,就会本能鼓胀满身刺的刺猬,她气愤瞪他、大声吼他:
“你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不拿出来呢?另一份调解书、还有那些不堪的照片!你一定都有,对不对?”
童嵚没想到,她会有这么激动的反应。他沉默,没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
这沉默看在风品霏眼底,是另一种更难堪的默认。
“你问不出来是不是?没关系啊,我干脆直接告诉你,江中汉撕了我身上的衣服,脱了我的内裤……”风品霏忽然发了疯似的大声说。
“霏霏!我没要——”听她近乎失控的陈述,童嵚震撼又心疼,音量转大,企图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他不要她回忆那些难堪,不要她再次痛苦。
可惜他的声音,没能阻止她。
“他肮脏的手在我身上摸遍了!我的胸、我的背……”
“风品霏,你闭嘴!听见没?”他听不下去,放声大吼,却无效用。
“他唯一没完成的是……”
转瞬间,一室静默。
不是因为风品霏说完了,而是童嵚,用唇封住了她。
风品霏却拚尽全力挣扎,将他推开——
啪!两个人同时怔愣,童嵚的脸颊浮现明显的红,他丝毫没表现出疼痛感觉,只是静静看著她。
动手的风品霏,这时候,是完完全全说不出话了。她恢复神志,才醒悟到刚才在激动时……说了什么!
良久,童嵚叹气,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我已经难过了。”风品霏低声说,终于平静下来,“我也对不起,不管怎么样,我没有权利动手打人。”
方才止住的眼泪,又重新溢满眼眶,滑落。
很多年以前,她就告诉自己,不要悲伤。
就算她至亲的母亲不愿相信她,她也不要悲伤了。她不要再为那些丑陋的往事、再为那卑琐至极的人陷在难过里头……
“品霏……”
风品霏由沉思里回了神,截断童嵚的话,她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
“你刚才问我父亲的车祸,是不是查到什么?能证明这些汇款人跟江中汉有关?”
“查出了几个跟江中汉有间接关系的,你希望定他罪吗?”童嵚顺了她想换话题的意。
“何必?我父亲活不过来了。像江中汉这么骄傲的人,对他最大的惩罚,是让他吃不饱、穿不暖、一辈子一无所有。只是坐牢,太便宜他。
童先生,我只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的态度,有刻意的冷漠。
这时候,她只想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她只想赶快说完话,然后离开这里、离开他。
“你不会失望。”除了再次保证,童嵚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
他从“小童”,又变成了“童先生”。
风品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举步离开了。
童嵚也没出声拦阻,经过刚刚的事,就算她没说,他也明白她希望独处。
唉……他们之间,似乎又更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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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生了场重病,像被几十辆战车辗过,感觉全身上下支离破碎……
从童嵚住处出来后,她直接回自己的住处。
整个下午,她把自己关在十多坪大的套房浴室里,吐光胃里所剩无几的残食,甚至连胃汁都无法幸免,最后落得虚脱坐在浴缸边缘的下场。
吐完后,她坐在原处哭了一下午,直到眼泪干了,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她只剩呆怔的力气,动也不动。
太阳由正中偏移西斜,再由西斜完全暗沉,当她浴室的那扇大窗,再也带不进一丝光,她整个人便落入彷无边际的黑暗里。
时间过去多久,她丝毫没有概念,唯一的感觉是心好痛、脑子好痛,她被那些往事狠狠击倒了、站不起来了!
童嵚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在越来越深的黑暗里,感觉越来越害怕,像掉进万丈深渊,没有人可以拉她一把,她好害怕,却不知自己究竟怕些什么。
不是怕那些过往……是怕著她不愿承认、不想承认的……情感……
童嵚什么都知道了。
全部的事……
她不曾对任何人亲口说过的“细节”,她对著他吼出来了!
他挨了她一巴掌,却只向她道歉,说他真的不想让她难过……
忽然,门钤一声接著一声传来。
陷在混乱思绪里的风品霏,往浴室门外望,没想动的念头。
然而,那门铃却一声比一声还要急促,彷佛确定她一定在屋里。
她挣扎好久,才终于决定撑起自己,拖著沉重的脚步往浴室外走。她扭亮一盏灯,剌目的光亮,让她花了些时间才能适应,按门钤的人,继续不死心、没间断地狂按。
风品霏懒得发声,只是缓慢朝门走去,她拉开门,看见……童嵚。
童嵚真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晚上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她没接,逼不得已,他才打电话给勤熙琰。
勤熙琰原本怎么都不肯给他住址,他从没那样低声下气近乎求人,勤熙琰许是被他烦得不耐烦,总算不甘不愿给了他这里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