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呀,少爷最近比较少发呆,帐册看得比较清楚,做事比以前有主见,整个人脱胎换骨,跟老爷年轻的时候好像。」
「说得不错。少爷之前就像个娇生惯养、老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现在看起来有担当得多,开始像个大丈夫了,就算少奶奶不在行里陪着,也能打起精神来做事。啊,果然快要作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韩雍正站在柜台后亲自核对丰和行的买办帐册,门口伙计们进进出出,一边将刚到的米粮搬进来,一边闲聊着主子近来的改变,完全不顾柜台后的韩雍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是呀是呀,他以前上有爹娘疼、下有娘子爱,还有一大群家仆把他伺候得好好的,他的确是有点娇生惯养、有点没担当、有点孩子气……可恶!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眼里没主子的伙计们真的可以再把话讲得白一些--
但正如他们所说的,他跟以前的确是不一样了。以前没娶妻的时候,他逍遥自在,爹娘任他依赖;后来娶了宝黛这样能干又贴心的好妻子,替他顾家,又助他立业,他陷入她的温柔乡,忍不住要依赖她……现在可不同了,宝黛有孕,他过不久就会成为人父,到时候他不能再依赖谁,反倒必须成为能让宝黛跟孩子依赖的好丈夫、好父亲,他必须强壮起来,不能再让人笑他孩子气了。
现在少了宝黛在一旁帮忙料理丰和行的生意,他每天忙得昏头转向,生意却还是较之前略有亏损,他这才知道原来靠自己一个人当家是这么不容易。
他知道自己经历不足,做事不够深思熟虑,生意亏损在所难免,幸好有丰和行里的老伙计们在旁帮着他这个少当家,他一边做一边学,得到了很多经验,在商场上办事终于愈来愈得心应手。
生意上的事放心了,现在他就只挂念着宝黛的事。宝黛怀孩子怀得颇为辛苦,总是没什么胃口,一整天吃不了多少东西,得靠着晴天为她调配饮食,再靠他好说歹说地哄她乖乖吃饭才行。他心疼她这样辛苦,不愿意再让她操烦丰和行里的事,更不敢告诉她,他不小心把她的宝玉绣袋给搞丢了……
「到底是丢在哪里了?实在是想不起来呀,」韩雍放下帐册,苦恼地叹着气。
他努力回想过,他在城外那间酒铺喝酒的时候,绣袋的确还在身上的,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没银子付酒钱的小姑娘,和她喝了几杯,他酒醉不醒,一觉到天亮,华小虎叫醒了他,他回家后就发现绣袋不见了。没掉在家里,回去酒铺找过也没找着,难道是教人给偷了?会是谁偷的呢?是那个小姑娘?还是华小虎?
「少爷,华姑娘来了。」韩雍闻声抬头,果见华小虎站在门外。
「韩雍,出来!我有点事儿要问你。」华小虎凶巴巴地道。
「少爷,来者不善,要不要我赶回去通知少奶奶?」旺福警戒地在韩雍耳边轻声问道。有了上一回让华小虎把少爷掳走的经验,他旺福这回可机警了。况且少奶奶交代他替她好好照顾少爷,他怎么敢不尽心。
「不,别惊动宝黛。我正好也有事要问华小虎,我跟她就站在门口谈,你们远远看着,倘若情况不对--」
「旺福一定会立刻来解救少爷的,少爷放心。」
韩雍点点头,故作镇定地走出丰和行。「妳来得正好,我正想找妳呢。」
「找我?」
「我问妳,」韩雍压低了声音,怕被别人听见。「妳那天在城外酒铺遇见我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拿走了我腰上系的宝玉绣袋啊?如果有的话,妳快还我吧,我可以既往不咎--唉喔!妳怎么又打人!」
华小虎收回了打在韩雍后脑勺上的手掌,舒畅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大骂:「你有病啊!我哪里知道你有什么宝玉绣袋了,我又干什么要拿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它了?你以为我很稀罕你身上的东西吗?」
「嘘、嘘,小声一点……」韩雍顾不得疼,连忙制止华小虎动不动就对他发作的怒火。「我只是问问看妳有没有看到而已嘛,妳这女人实在是太容易动怒了。」
「宝玉绣袋我是没看到,不过你那天倒是丢了两样东西被我捡到。」华小虎冷冷道,从怀里取出了一件已经折迭好的紫绸披风,上面放了一只珍珠坠。
韩雍没找到绣袋,失望得很,他瞄了瞄华小虎手里的披风跟珠坠,摇摇头。「这两样东西不是我的,我只想赶紧找回我娘子送我的宝玉绣袋……」
「你说不是你的,那肯定不是你娘子的东西了。但是我那天明明看见你身上盖着这件披风的呀。后来你匆匆骑马离去,留下了披风跟这只珠坠。你快说,是不是别的女人留给你的。」
韩雍接过披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香味有点熟悉,连那珠坠散发出来的五彩珠光也很眼熟……
「喔,原来是她。」
「她?她是谁?喔,我就知道!果然是你在外面的红粉知己留给你的东西!」华小虎像是抓到了韩雍的把柄,得意万分,一把抢回了披风。
「我要去告诉你娘子!」
「告诉她什么呀!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娇俏小姑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留这两样东西给我。」韩雍莫名其妙,伸手要抢回披风,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唤:
「韩公子?」
韩雍转头,看见一个小矮个儿,身穿宫服,细着嗓音庆幸道:
「太好了,你果然在这儿!」
韩雍茫然地瞪着他,半天才认出来他是谁。「小祥子?」
「韩公子好记性,果然还记得我,想必你也没忘记公主殿下了,公主还怕你忘了那天的约定,特地要我来探望韩公子。」小祥子正说着,一眼瞄见了韩雍跟华小虎手上正在抢着的紫绸披风和珍珠坠,连忙一把夺了过去。「唉哟!你们怎么这样糟蹋公主殿下的披风!看看,都皱了,还有这珍珠坠,这可是公主拿来跟你交换的信物,你也不好好收着!」
「公主?信物?」华小虎不可思议地望着韩雍,韩雍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他看了看小祥子身上的宫服,有点担心地问道:「小祥子……你是公公呀?」
「正是!我虽然只是宫里的小太监,但身兼娉婷公主最要好的玩伴跟心腹,大伙儿都喊我一声祥公公。」小祥子昂首道。
娉婷?朱娉婷?「你该不会是说,那天在酒铺里跟我一起喝酒的朱姑娘--就是你的主子--是当朝公主吧?」
「正是!」小祥子更加趾高气扬了。
「当朝公主」这几个字在韩雍脑子里炸了开来,炸得他头晕眼花,耳里嗡嗡作响。他连忙努力回想自己当天是否有对公主作出什么不敬的事……
「天啊!」
天啊、天哪!他想起来了,那天他竟然会不小心把手放在「当朝公主」的胸脯上!这何止是不敬,简直罪至株连九族!
「小祥子,你说的该不会都是真的吧?你别耍着我开心了。」
小祥子嗤了声。「我没事干嘛要着你当开心?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跟你同桌共饮,又互相交换信物的朱姑娘,就是当朝娉婷公主,千真万确,再没骗人的。」
「慢着!你说我跟她交换什么信物了?」
「唉,瞧你傻愣愣的,我从头到尾跟你说一遍吧。娉婷公主不想嫁去鞑靼和亲,所以溜出宫来,正好遇上了你,就决定若皇上要逼她嫁去鞑靼和亲,她就来个先下手为强,招你为驸马。这样一来,皇上就不能再逼她了。公主怕你忘了曾答应过她这件事,所以赠你珠坠为证,你则回赠公主一只镶了块玉的绣袋。」
「绣袋在她那里?!」韩雍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把那个绣袋拿去送给别人!况且我也不记得我有答应过那个朱姑娘什么呀!」
「是呀!韩雍他娶妻了,怎么能让公主招为驸马?」华小虎忍不住要帮腔。
「写张休书把你那个红杏出墙的娘子休掉就好啦。」小祥子说得轻轻松松。「你不是说你娘子背着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这种没良心的女人你还要呀?」
「那只是一场误会!」韩雍急忙辩解。「当时是我误会我娘子了,她没有背着我勾搭别的男人,我们夫妻俩情深意重,一辈子都不会变的!祥公公,麻烦你回去跟公主解释清楚,请她把我的绣袋归还,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弄丢的!」
这回轮到小祥子听傻了。「韩公子,你不会是想违背跟公主的约定吧?」
「当时我喝醉了,根本不记得我跟她做了什么约定。拜托你回去跟她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不可能休妻,也不可能当驸马,请她快把绣袋还我吧!公主的珠坠、披风--也都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