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大红衣,活脱脱一副标准媒婆装扮的人也就是刚才那位才从办完娶亲的人家那儿走回来的乔媒婆。
此时,这位乔媒婆,正站在这三人面前,一双可疑的清澄眼睛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们,而她的嘴角也狞恶地抽搐着----明明她不高、甚至只能算矮小,不过现在由她身上散射出来像是要宰人的杀人气势,却几乎可以击溃三人的勇气,让她们差点就要抱成一团御寒。
幸好,她们及时克制了这个愚蠢的画面。
「呵……呵呵!巧儿……你回来了?」为娘的首先被推出去当示范炮灰。
「你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这亲爱的娘亲,怎么会神奇地在姑婆和二姨来照顾了之后,重病全好了呢?」乔媒婆----喔,不,不是真的媒婆,而是林妈自己的亲生女儿、今年不过才芳龄十七的林巧乔扮的。而她也成功地瞒过娶亲人家的眼睛、代替她「突然重病」的娘去客串了一天的媒婆。
原本满心焦急、满身疲累的林巧,在一看到她显然已经没病没痛,而且还有旺盛精力和人练习对骂技巧的娘亲后,就在顿时间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太好了!这会儿她的精神全恢复了,力气也上来了。
让她想想,等一下她是该从最亲近的人先宰,还是从一向待她不薄的姑婆、二姨那里开杀戒好?
「呃……对……对啦!就是你姑婆我嘛,从我那儿提了上好的补品和药汤来,所以你娘她当然就可以好得这么快喽,呵呵呵……」背上的冷汗大概是让这小娃子磨刀霍霍的眼神逼出来的。王婆子对付那班姑娘们的手段只要一遇上林巧就没辙。
「姑婆,您要不要先把脸上的汗擦擦?妆糊了。」没待她反应,林巧已经把视线瞟向另一名帮凶:「那二姨呢?你该不会要告诉我,因为你一来就替我娘开坛作法,又烧了十八道符纸化水让她喝下,所以她现在才下得了床吧?」她突然露了露齿笑--比她二姨笑得还邪的那种。
陈嫂却立刻点头如捣蒜,显然她才正在绞尽脑汁准备应考哩。
「对对对!就是这样!没想到巧儿你这么聪明,一猜就猜中了你二姨我就是用这招捉走了附在你娘身上的邪神,让她立刻恢复健康的……」一时得意过了头,她竟忘了眼前的危机,开始滔滔不绝地吹夸起自己行遍江湖的法术。「你也觉得二姨我很厉害对不对?告诉你呀,你二姨我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三个月前呀,东街的郑老爷请我去他的宅子惩治那些邪魔歪道的,你都不知道,那时我才一走进那宅子呀……」
完全无视两旁的林妈、王婆子不顾生命危险地对她甩眼暗示加扯袖子,陈嫂一开话匣子就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直到这时,一声冷哼才终于令她戛然而止--
「二姨,那我建议你,现在就先去画三道符。」林巧皮笑肉不笑地直盯着她。
「现在?为什么要我画三道符?是谁要用?」陈嫂一时反应不过来。
倒是一旁的凶手和帮凶一,都忍不住同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完了!她真的生气了!
林巧忽然对她仍处在不知大祸临头状态中的二姨亲切地笑了笑,然后善尽了为人晚辈提醒的责任。
「三道符,你们三个一人分一张不就是?而且你最好不要保留地使出看家本领哦,我看就画那种可以保证平安的吧!二姨!」
廊下,一名布衣却不掩丽质天生的少女手中正熟练地做着针线活儿,不过她的眼睛倒不时望向院子中的另一个人。
「然后呢?你就真的整整三天不跟你娘说话啦?」她摇头好笑地。
院子中,正卷起衣袖向井中打水上来的,也是一名看来和廊下少女年龄相当的女孩。只不过,那打水的少女相貌看来比她普通多了,而且身材也稍圆稍矮,不若廊下少女的窈窕动人。两相比较下来,那廊下少女自然更显出色。
阳光下,那打水少女裸露出来的肌肤,显然也比不上那美貌少女的晶莹白皙。可奇怪的是,她那身微呈蜜色的健康肤质,倒反而让人有种想上前弹触的冲动。
「我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被欺骗!」林巧将从井里拉上来的水注进圆桶中,接着再继续重复打水的动作。对于力气惊人、也习惯包办下家中所有粗活的她来说,这点小活当然不算什么。
「我觉得,你娘为了你倒是用心良苦……」廊下少女,也就是住在隔壁、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楚心慈,忍不住为林妈说好话。
三天前,林妈和王婆子、陈嫂联合用计编了林巧再次乔装当媒婆的事,楚心慈早已经听林巧说了。当然,她也知道林妈最近可不太好过……唉!为了让女儿愿意接下她最得意的工作,她可真煞费心思啊!偏偏,巧儿不但对她娘的安排没兴趣,甚至还想尽办法百般逃避呢!
林巧就是讨厌媒婆--不!与其说她讨厌「媒婆」这个角色,倒不如说她真正讨厌的是媒婆所做的事。
在这个时代,无媒不成亲,媒人就是包办婚俗的关键人物。只不过,这媒人若是不禀着良心办事,或只为了索取高额的谢媒酬金,而信口雌黄造成女嫁错郎而抱恨终身,这样的媒人简直可恶透顶;也难怪世人将「媒婆」归进不入流的行业中。
而偏偏,她娘虽然是这城里城外最红的媒人婆,可因为爱钱和爱占便宜的心性使然,只要收到谁给的银子多,昧着良心的事,她也几乎没有做不出来的……
她是个好娘亲、好家人,不过她肯定不是个大善人。
或许这是她身为一个丈夫一离家便音讯全无、却仍必须独自抚养幼子长大成人的女人生存在这个世间对自己最有利的手段,林巧也体谅娘亲在这方面的苦处,可是她却绝没有走上和她娘相同路子的打算。
也许是从小就跟在娘亲和那些也有着特殊职业的姨姑婆身边久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生戏码在她眼前上演,所以她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观察人和扮演人--而惨事也是从她五岁那年,学着她娘维妙维肖的媒婆样向人天花乱坠说媒的精华片段一字不漏地重演,又恰好让她娘给撞见后开始。
据她娘后来对她说,娘当时简直只有「叹为观止」四个字可以形容!于是接着,训练她成为娘的媒婆接班人的计画,立刻挤下娘以赚钱为第一的目标,荣登宝座。
当时小小年纪的她,自然不懂得分辨喜恶。做娘亲的给她背书念字、陪她玩游戏,她当然开心得很,完全不知道人家学堂背的是唐诗、念的是三字经、玩的是踢球子,可她不一样,背的是祝贺辞、念的是婚礼颂、玩的是媒婆说亲戏。
为娘的把传授她媒婆技能当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并且乐此不疲。不过等到她稍懂人事之后,却说什么也不愿再碰了。于是她那不肖娘为了让自己后继有人,从一年前开始就使出所有绝招逼她上阵--
第一次是闹上吊,她一时不察,只好化身为媒。因为有了第一次的开端,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娘又各自使用不同的伎俩让她不得不以娘的远亲之名继续扮演了多日的「乔媒婆」……
而她始料未及的是,她这假媒婆不但没人识破,还频频让亲家赞赏她这个乔媒婆。
就是因为踏出了那个错误的第一步,她也才会有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被骗多了,她总算也察觉了不对劲。终于在一次识破了不肖娘的计谋后,从此开始了母女俩之间的大斗法。
自从那一次之后,只要牵涉到媒人的事,她对她娘的所有手段已经不为所动,也因此她没再客串媒婆过。只是没想到,三天前她竟又被她娘联合二姨、姑婆她们设计了一场……
林巧将两个木桶注满了水,回头瞥了廊下的楚心慈一眼,就坐下来开始她洗衣服的工作。
「我想我娘大概又拉着你说了什么话了,是不是?」她的气其实早消了,只是总不能让她那娘在每次骗了她之后都还很好过吧?哼哼!
她用力地搓着手上的衣服。
楚心慈看着她的动作却以为她还在生气。
「呃……刚刚……你娘也没对我说什么……她只是对我说她要去城外找人,也许明天才回得来,所以她要我有空过来同你作个伴。」楚心慈稍保留了林妈要她在巧儿回前多替她说些好话的事。
呵呵……看来林妈也自知理亏,对不起自己女儿了。
畏罪潜逃啦?还是已经不敢再吃她这三天精心烹煮的「美食」了?林巧的嘴角微弯。
洗好了衣服,再俐落地晾好,林巧走到了正专心地低头做着针线的楚心慈身边。
她坐下,静静地看着好友的一双巧手。忍不住地,她翻了翻自己的手瞧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