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老奶奶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茫然地摇着头说:「自从几十年前的那场怪病后,以前的事,我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可是,这跟友贤的死有什么关系吗?而他为何对齐藤美静歉疚成这样?」
「我想,那是因为陈爷爷没帮上她的忙,在她与林海默私奔的那一天,就是陈爷爷拉车载她去的,但是,她最后却惨死在一位抓她的日本军官手上——」
「她死了?」老奶奶插着嘴问道,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陈友贤拉车奔跑的画面,接着,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陈爷爷可能是认为自己没有把她保护好,歉疚难当,陈爷爷藏的这个锦盒,其实是林海默送给齐藤美静的东西,而她可能不小心还落在黄包车上,才会落入陈爷爷手中。」莫珂萝把真相说了,却抽去了陈友贤暗恋齐藤美静的这一段。
「这么说,这张纸条不是我们友贤写给她的?」看得出来,老奶奶松了一口气,露出宽慰的笑容出来。
「是啊!是啊!」莫珂萝赶紧点头如捣蒜,再抽出皮包里的那张照片,递到老奶奶的眼前说:「这是当年你们的合照,这两位就是林海默与齐藤美静。」
「呵!这是友贤嘛!他长相没多大变化,咦?他旁边这看起来很老土的女孩是谁啊?」
「嗯……陈奶奶,你连她都不认得啊?」
「怎么?我该认识她吗?」
「她是沈桂香呀!不就是您吗?」
足足有五分钟的沉寂,老奶奶直盯着照片上的沈桂香,无论她东看西看,远看近看,就是觉得她跟她完全没关系。
「陈奶奶,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不像你?」
「虽然我失忆了几年,可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像我!她根本不是我,或者——我根本不是她,我不是沈桂香这个人。」老奶奶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咦?陈奶奶,这锦囊里有夹层耶!好像藏了什么东西。」莫珂萝像是突然发现新大陆那样惊奇,立刻扳起那用胶水黏起来的夹层,一探究竟。
「哇!项链?」她抽起了里头的景泰蓝项链,讶异着竟然与自己在新京极看见的那一条,极为相似。
「这是他们的订情之物!」她脱口而出。
「这……」老奶奶在看见项链后,霎时脸色骤变,不自觉地伸出手接过链子,把它放在手心上面,好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自然熟稔地按下外壳的卡榫,壳盖应声一开,一张椭圆形被镶在里头的合照,倏地映入她的眼帘。
「奇怪?陈奶奶,怎么你倒跟齐藤美静有点像?」
「砰!」地一声,莫珂萝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声巨响,是陈奶奶!她整个人竟然莫名其妙地跌落椅子,昏倒在地。
☆☆☆
在一道幽幽暗暗、缥缥缈缈的长廊里,她的记忆瞬间跳回到当年的那个傍晚时分——
「友贤,糟了糟了,我看见一群日本兵朝码头这里过来呀!」一位乡下女子喘呼呼地追着人力车说着话。
「什么?是他们追来了吗?不可能啊!风声不可能这么快走漏啊!」陈友贤一听,惊觉事态不妙了。
「友贤,你带着沈桂香先去避风头,码头就在前面不远,我用跑的去,应该可以赶得上。」说着,齐藤美静就打算跳下来。
「不行!我答应过林医生,会把你安全地交到他手上,快上来吧!我就算命不要,也要及时把你送到。」
「不!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今生都无法回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再冒险了。」
「不如这样吧!齐藤小姐,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换上,我假装你,去引开他们。」沈桂香主动提议着。
「不行哪!那你不就太危险了。」
「不会啦!我就拚命地往前跑,难不成,那宫本敢在我背后开枪?顶多被抓到,痛打一顿罢了,再不然我就替你嫁给他罗,让友贤没老婆,总比没命要好吧!就这么说啦!快——」
就这样他们兵分两路,沈桂香披着齐藤美静常穿的那件和服,引着宫本率领的那群日本兵跑向码头的另一方;而陈友贤则将人力车绕进了一旁的窄巷里,闪过宫本的注意,直接奔往三号码头的方向。
「砰——」枪声响起,震碎了他们的心。
「喔!不!桂香,桂香——」陈友贤震惊地看着沈桂香一身是血,掉入冰冷的海里。他愣得久久无法言语,他从未对她有过特殊的情感,但是,她毕竟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她是被他拖下水而丧命的!
「沈小姐,喔!天哪!都是我害她的,她掉到海里去了,友贤,不要管我,快去救她,快啊!」齐藤美静歇斯底里的哭着,心中又何止歉疚而已?!
「来不及了,桂香死了,她死了!」陈友贤开始泪如雨下。
「不可以啊!我要去救她,她不能死啊!」齐藤美静心头的震惊无法言喻。
「小姐,坐好,林医师还在船上等你。」突然,陈友贤抹去泪迹,重新拉起车子,朝目的地飞奔而去。此刻他已经无退却的余地,桂香死了,他要让她的牺牲没有白费掉。他镇定地载着齐藤美静,一直跑向三号码头的目标。
「快到了,快到了,船就在前面哪!」他终于看见了,却在他与齐藤美静同时看见的那一刹那,一声巨响,那艘载着她的爱与希望的船,就在她面前爆炸了。
「不!不!不——海默——」她看着火焰自船上喷出来,不到一秒钟,整艘船全都葬在猛烈的火海中,灼得她的心口疼热难当。她没有犹豫,就往前奔去,想要在烈火烧尽之前纵身一跃,永远追随着她的爱,天上人间,她亦无怨无尤。
「小姐,回来呀!不要啊!」陈友贤扑向她,与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拉扯。
「海默!等我,等我啊!」她挣扎着,喊着,终于因心力交瘁而昏死在陈友贤的怀中。
就在这样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椎心震撼中,她失忆了。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把林海默的爱、林海默的好,还有林海默带给她的重大打击,全都遗忘在那烈焰涛天中。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拒绝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她彻彻底底地拒绝接受。
于是,在她一片空白的记忆中,陈友贤成了她唯一能信任的朋友。他在她卧病在床的期间,日夜不眠地守在病榻前,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告诉我,我是谁?」她记得她曾经不只一次这样问过他,只不过,他什么都不说,像是有什么隐情,说不得似的。
直到有一日,替她把脉的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她这才惊觉,一切都不对劲了。
「我到底是谁?!我孩子的爹是谁?!你告诉我呀!」
终于,在她的哭闹哀求下,陈友贤不得不编出谎话来骗她。「你——你就是沈桂香,是我的未婚妻啦!这孩子——当然也是我的,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受我牵连,我得罪了日本人,怕他们不放过我。」
就这样,齐藤美静重新用沈桂香的身分,接纳了陈友贤的感情,也接受了他为她织罗出的一切说词。当然,一开始她是半信半疑的,直到有一次在他们逃难的半途中,半夜,她突然浑身不舒服,肚子痛得连脚都站不稳。
「哎呀——哎呀——」她抚着那已有两个月身孕的小腹,痛到嘴唇发紫。
「你忍一忍啊!我去街上找医生来。」陈友贤急得冷汗直冒。
「不行啊!晚上宵禁,出去会有危险哪!」
「放心!我去向隔壁的阿牛借辆人力车来,就算是用跪的,我也会把医生求来,你等着啊!」他不顾一切地就往市街方向飞奔,把宵禁中的格杀勿论全丢脑后。
一更天、两更天过了,仍不见他的踪影,但齐藤美静已经支持不住了,在椎心刺骨的疼痛中,她发现一道道热热的液体就这么滑下了她的双腿,滴到了床褥中,将白色的棉被瞬间染成一片鲜红。
「喔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心痛得哭了起来,却在这当儿,又听见了屋外的杂沓声。
「站住,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医生,坐稳了,我要往下冲了。」陈友贤浑身湿透,紧拉着人力车,闪避着后面的追兵。
「喂,小心哪!我是来医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医生,我太太情况危急,一会儿你不要管我,只管救她要紧。」他说着,便倏地在屋子前放下医生,要他赶紧进屋去。
「友贤,你去哪里?」她虽虚弱,却也知情况危急。
「去引开日本兵啦!」他扔下这句话后,便朝着漆黑的树林而去。
「砰砰砰——」突然,暗夜的枪声惊动了大地。
「啊——」陈友贤惨叫一声,一颗子弹就这么打进了他的左肩,血溅了出来,也让他应声掉进了山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