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向来都很沉默的。对于往事,他从来不肯多说。」
「齐藤美静曾经对你爷爷说,她好怀念京都金阁寺的雪妆金阁,她多想能在冬日的下雪时刻,与你爷爷携手同游。」而这也成了她坚持非来此处一游的原因。
「是啊!雪妆金阁,这是京都的绝景之一啊!满天白花花的大雪,罩在那全是金箔贴着的寺院——银光与金光,顿时闪烁在这天地间,教人看一眼终生都难忘啊!」
「只可惜,我和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她想像着雪妆金阁的庄严绝美,心头的隐忧又翩然窜上心间。现在才五月天,她却完全没有把握林哲琛对她的爱可以撑到下雪的季节。
「我爷爷在日记中都是怎么描述我奶奶的。」他好奇地问说。
「信不信?他日记里全以齐藤美静为主,对于你奶奶的事,提得很少。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爷爷与你奶奶相处的情形?」这也是她很好奇的一部分。
「他们之间很冷淡,常常是我奶奶在一边吵着,而我爷爷却闷不吭声地躲回房间。我还记得,有一年,他们两老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吵,隐约中,我听见了从来不发火的爷爷竟然高声怒吼。自从那一次后,他们的关系就更疏离了。难道这跟齐藤美静也有关系?」
「我觉得齐藤美静好幸福啊!有一个深爱她的林海默,还又一位暗恋她的陈友贤。只不过,却苦了沈桂香与谷永理惠——也苦了我。」她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都是齐藤美静惹的祸!要不是她,她莫珂萝根本不会爱上林哲琛,爱得这么如痴如醉,爱得这么患得患失,也爱得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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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在回到宅里后,莫珂萝又迫不及待地翻着仅剩的那几本日记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重回当年林海默与齐藤美静悲欢交集的爱情中……
日记的开头,接上了他们欢爱后的那一天清晨。齐藤美静一脸幸福中带着深深的忧郁,在整理好身上的衣着后,她走到房门外,对着守了一夜的陈友贤深深的一鞠躬。
「小姐,你这是干嘛?」陈友贤倒是让她的举动吓了」跳。
「友贤,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这位在她家拉了三年的车夫,他是这么的不起眼,却有一颗善良又勇敢的心。
「小姐,不要谢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憨直的他,说着说着就红了脸,还好一旁的沈桂香睡得死沉,否则,铁定会瞧出什么不对。
「友贤,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再帮帮我,不知道你……」她吞吞吐吐。
「小姐,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全力以赴。」虽然他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但是却一诺千金。
在浓雾还未散尽之前,陈友贤依着齐藤美静的要求,将附近摄影馆的照相师接到家里,准备为这对可怜的恋人,留下分手前最后一个纪念。
「海默,别愁着脸!现在,我是你的新娘,你应该高兴才是。」齐藤美静穿上陈友贤为她找来的新娘礼服,强颜欢笑地站在照相机前。
「是的!你是我的新娘子,你齐藤美静永远都是我的新娘子,我深爱的妻啊!」林海默潸然泪下,紧握着她的手,心中有千万个不舍与不甘哪!
「我要照罗!你们把泪擦一擦吧!来,看我这边。」「咋嚓!」一声,代表齐藤美静的爱只能留在相片里,藉此回味一生了。
「友贤,我跟你们合照一张吧!你跟桂香都是我的贵人。」在齐藤美静的要求下,从来没照过相的陈友贤与沈桂香就这么与他们站成一排,准备合照。
「来,看这里,我照了。」就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那一刹那,门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经过,齐藤美静就这么侧过头一望,「咋嚓!」一声,她便以这等的面貌入了镜头。
终于,该走的时候到了!她知道自己再不回去,林海默恐有性命之忧。她重新坐上陈友贤的黄包车,在绝望的泪眼中,挥别了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美静——美静——」林海默泪眼迷蒙,随着远去的黄包车,频频地穷追在后。
「海默,回去,不要再跟着我。」她频频回首,整颗心碎落在与他分离的每一寸泥地上头。
「不——美静,我不甘心哪!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要带你走,我一定要带你走!」分离的痛,让他生起了豁出去的念头。
「你不要做傻事啊!我们逃不掉的,你不要做傻事啊!」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活?!我爱你啊!我怎能让你嫁给宫本那畜生!」
「海默,后会无期了!照片,照片洗好了,交给友贤,请他转交给我,我永远是你林海默的妻子,我的心,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在尘土飞扬中,她肝肠寸断地看着他,消失在满天的风沙之中。
那个囚禁她灵魂的家,逐渐地出现在她的眼帘之中。她抹去了泪痕,挺了挺背脊,要陈友贤让她下车,为免牵连他,她决定独自走回家中。从此,这场风暴,全归她齐藤美静一人所有,就算不能嫁给林海默,但是,她至少可以保住他的人。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却有一个人还是被她牵连了,那就是谷永理惠。在她逃出去的那一晚,谷永理惠便被齐藤伊治打成重伤,不但是皮开肉绽,还让她双腿骨折,造成她日后的几十年,膝盖每逢刮风下雨就会发酸发疼的伤害。
「理惠,对不起!对不起!」齐藤美静只能频频含着泪抱歉。
「你是小姐,我只不过是个贱婢,你的道歉,我受不起。」身体上的疼痛,与心理上的和成一气,冲击着谷永理惠的心底。齐藤美静为了林海默,可以冒着让人逮到的危险,去探视及安慰他受伤的心,而他的心里也始终只有齐藤美静;他们为了贪恋一时的欢愉,竟顾不得她谷永理惠的处境,
有人说,醋意会使人丧失内心的平静,齐藤美静不知道,那一位与她有姊妹淘感情的谷永理惠,竟然已经对她生起了嫌隙之心,不再似往常一般,对她热络亲近。但是,她还是依然对着她吐露着心事点滴,因为在她回家后,她就被父亲软禁在房里,哪里都不准去,只能每天望着那株老不开花的雪樱发着愣,等着即将来临的婚礼。
「小姐,新娘礼服做好了,夫人要我拿来让你试一试。」一日,谷永理惠捧着一叠衣服,神色淡然地,看不见她心底的怨憎悲苦。
「不必了。」齐藤美静忧伤地望着窗外,对那礼服是瞄也不瞄一眼。
谷永理惠也习惯了,自从她回来后就是这样子,成天闷闷的,话都有一句没一句的。
「那我不打搅你了,衣服我给你搁在床上。」谷永理惠正想退出房门。
「理惠!」突然,齐藤美静叫住她,转过脸来,问着她:「你的伤怎样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只不过,膝盖还疼着,不能跑,上下楼梯时会痛得发抖。」
「理惠,都是我害你的!」齐藤美静望着谷永理惠膝盖上的纱布,心中还是阵阵歉疚。
「小姐,何必再这么说呢?后天你就要嫁人了,新娘子应该有点精神与笑容才是。」有时候,她也是挺同情她的为情所困。
「我怎么还笑得出来呢?理惠,你最懂我了,如果,我不是顾忌着宫本会对海默不利,我根本不会捱到这时候,我宁可死,也绝不让官本糟蹋我!」她站起身,削瘦的身子缓缓地倚在窗口,有种樱花即将凋零的意味。
谷永理惠怔怔地看着,齐藤美静的绝美,让她自惭形秽,而齐藤美静的善良单纯,又让她怜惜顿生。但是,一想起林海默,谷永理惠的内心依然是纷乱交错。
「理惠,答应我!」美静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脸诚恳却苍白地对她说:「在我回日本后,我把海默托给你了,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我只能相信你了,」
「小姐!」对于她突来的请托,谷永理惠愣住了。她错愕地看着齐藤美静那真诚的脸孔,一时间,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这里有一包金银首饰,你拿去,找个机会离开我家,跟海默离开台南,重新过生活去。」
「不!小姐,我不能!」谷永理惠含着泪,频频推却着。
「拿去吧!我不能让海默继续留在这儿,我担心,宫本不是真的放过他,所以,理惠,我拜托你,请你看在我们主仆多年的情份上,不论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带他走,我把他的命交给你了,告诉我,你会不负所托!」
「小姐,我……我答应你,理惠答应你!」她终于哭了,抱着齐藤美静,两个女孩哭得惊天动地,全都为了林海默这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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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三更。齐藤美静却始终睡不着,索性下了床,搬张椅子到窗台旁坐着,望着窗外稀疏的星星,静静地回想着她与林海默的相知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