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好不起来呢?”黯然的语气中,有著贺兰静最深的忧虑。
“不会的。”李沅毓掩饰著内心原有的焦虑,依然咧著嘴角,微笑地注视著贺兰静,他说:“我记得你以前对自己不是这么没信心的——”
“我也记得,当初你印象中的我,是一无是处的。”贺兰静没忘记当年的他对她几乎没有正面的称许。
“是——是这样吗?”李沅毓有种被逮到的窘境。
“所以,不必再强迫自己说些不切实际的安慰话语,那只会让我更惶惑而已!”
凝视著眼前贺兰静,仿佛时间匆促到只有一线之隔。跨越了界线,那天真幻稚的小女孩就在转身之间,出落成这位成熟又善感的少女,让与她对望的李沅毓来不及适应。
“静,我要你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照顾你。”
“我相信,因为你对公主的吩咐一向全力以赴的。”
“不仅仅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
“还有——”李沅毓若有所思了半晌,“有海心寨的弟兄们曾经对我的照料。”
他,在善尽自己的职责。
她,在向自己的内心厘清他的感情。
他们的交会点,只有公主李芙影,除此之外,他们就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两条轨迹,只会愈走愈远,愈离愈看不见……
只是在形式上,他们更亲密了。
“李公子、李夫人——早呀!”一群农夫向这对甫进驻小镇不久的年轻夫妇打著招呼。
“真是可怜哪!那李夫人长得这么标致,却病得这么严重。”
“什么病?我听药铺里的二狗子说,那是他们俩夫妻半路遇上匪徒,抢了身上银两不说,还把李夫人推下山崖,才会跌断骨头呢!”
“这么惨无人道哪!还好这李公子挺多情的,硬是背著李夫人一路来到这儿,没把她置之不理。”
“就是啊!看他每天背著李夫人上药铺看诊,都教人看了感动不已,哎——要是我那口子肯这么对我,我就是一辈子躺著不动,都值得呀!”
“呸呸呸——没半句好话——”
来到这小镇没几天,李沅毓和贺兰静就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当然他们在决定落脚此处时,便已有了这层认知,所以,他们更以夫妻之名为掩饰,方便出入在这巴掌大的村落中为贺兰静疗伤治病。
但,唯一没料想到昀,就是这纯朴的小镇居民,竟然把他们看成了神仙眷属,把每天背她上上下下的李沅毓看成天下第一痴情汉子,也把坐上竹椅让他背在身后的贺兰静吹捧成温柔端庄的贤淑闺女。
“喂——李大情圣,你在发什么愣啊!”贺兰静总爱以这字眼逗著李沅毓。
“我正在看你呀!李夫人——”李沅毓还故意拖长那后面三个字。
“讨厌。”拿起桌上的水梨,贺兰静就朝著李沅毓身上丢去。
“哎哟——你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哪!”接起水梨, 李沅毓故意瞪了她一记。
其实,看著贺兰静逐渐痊愈,李沅毓的内心有著无法形容的欣喜,虽然此时的她依旧行动不便,但至少手脚的骨折处皆已愈合,连身上的伤口都已结痂了,短短的一个月内能有如此的进步,他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伤及脊椎的部分,恐怕真要等适当的时机,他再赶回宫里请公主配制药丸来解决这个难题。
不知何时起,这个难题成了他日夜挂心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贺兰静那咬舌自尽的绝望表情,他的心口仿佛让千万根针同时扎进,而她的泪就成了他心口滴下的血。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他始终没放在心上的小女孩,甚至于有几次,他真的以为看见了那女孩笑容后的伤感——一种掺著情愫的伤感。
为此,他都尽量回避著与她四目对望的敏感,深怕一个疏忽,就把彼此推入了自我想像的浪漫里。
对个十八岁的少女,这种误会是情怀!
但对三十岁的他而言,那就是难堪了。
“李沅毓,接著——”一个分心,李沅毓就让贺兰静丢来的一颗水梨砸个正著,“哈哈哈——谁教你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思念著隔壁刚搬来的那位俏寡妇。”
自从三天前,这镇上搬来了一位美丽又风骚的俏寡妇之后,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又有了新鲜样了,尤其这位新邻居又常常借故跑来向李沅毓问东扯西,那搔首弄姿的狐媚样让贺兰静看得很不是滋味。
而偏偏李沅毓还是那副笑脸迎人,让一旁的贺兰静气得牙痒痒又不便表露什么,只能偶尔说得云淡风轻地来揶揄他一番。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本性难移,手才刚复原,就闲不住砸东西练习啦!看我不修理你——”说罢,李沅毓一个箭步上前,倏地蹲下身子抓住了贺兰静的脚底板,呵著气就搔了起来。
别误会,这不是调戏,是药铺大夫交代的穴道治疗,只不过,贺兰静一向排斥,除了怕痒之外,和李沅毓之间的那份亲昵也教她志忑不安。
她已经极力地去掩埋自己与日剧增的情感,但往往在得意自信之余,李沅毓轻轻的一个小动作、淡淡的一个回眸,就又把她的努力一举推翻。
而愈是心慌,笑声愈大,殊不知,她和李沅毓用的是同样的方法来漠视自己的情感。
“哈哈——不要啦——饶了我嘛——哈哈哈——”
“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托著那雪白细致的裸足,李沅毓在按著穴道的同时,不禁又起了阵阵心悸。
怎么搞的?愈来愈轻浮了。李沅毓是如此喝斥著自己那常常莫名涨满心坎的波浪。
“李沅毓,放手,否则,我要翻脸罗。”贺兰静已经笑得受不了,下著最后通牒。
“说一句我认输——那我就放手!”李沅毓这阵子大概是被贺兰静给传染了,玩兴丝毫不输给她。
“你——你无赖。哎哟——哈哈哈——好啦好啦——我说就是嘛。”贺兰静嘟著嘴,一脸懊恼。
“说呀!”李沅毓站起身,一脸得意地看著眼前气喘不停的贺兰静。
那飘扬的发、那红润的脸颊,那笑出的泪光眼波,以及那饱满得令人想低头一尝的红唇——
李沅毓的笑愈来愈浅,他的心绪几乎都让贺兰静这不经意流露的性感给占领了,那体内一再被压抑的浪花此刻似乎拍打得又高又急,再一次把李沅毓的理智推到了暗无天日的深洞里。
他,无法克制地吻上了贺兰静。
“咳咳——”几声突如其来的轻咳,惊醒了这对深陷激情的男女,他们倏地分开。
“真是抱歉!我来得真是不巧啊——”又是隔壁的那位寡妇。
“吴大嫂,有什么事吗?”李沅毓用最快的速度平复了内心的起伏,以镇定的口吻问著。
“哦——是这样,我家的砖掉了一角,因为太高我构不到,想麻烦李公子替我补补。”这寡妇说话的表情,俨然不把贺兰静放在眼里。
“我随你去。”李沅毓没半点犹豫,立即跟著那寡妇出了门,把惊愣的贺兰静留在屋里,连句交代都不提。
这就是你给的教训吗?!看著他疾步离去的匆匆,贺兰静有被羞辱的怒容,原来他的情感也是这么的放浪不羁,可以洒脱到如此的从容。
那——他的心呢?岂不是另一桩表里不一的虚伪,明明是不在乎的傲骨,却为何在那一刹那间成了情感的俘虏?
贺兰静不怕付出,只是李沅毓的刻意疏离,教她在无从下手前就退缩。
这一晚,李沅毓照例先帮贺兰静敷完药,再抱她到炕上就寝。
他们之间,还是同以往那样闲话家常,完全嗅不出任何异样,但正因为如此,李远毓对贺兰静表现的体谅行径更感到贴心与歉意。
她是真不知世事抑或——他突然发现她的笑容背后,有著令他捉摸不定的心绪,不过,这也好,双方都保持在自己可以掌握的领域里,免得会错意、表错情,平添尴尬而已!
习惯在夜里沉思的李沅毓,又独自踱步在院落里。
离开了公主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佳人是否安好?
月光下的李沅毓显得局促、焦虑!
而这等情绪,有大半是因为贺兰静。
自从和贺兰静这一路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愈来愈失掉了一些定力,就拿今天的事而言,他真的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激情给震惊,就因为这样,他才会抛下她迳自离去,对这份他无法解释的冲击,他还是只能用逃避二字来清醒自己。
在以往,面对多少长安城的名妓,他李沅毓都不会有这种过度反应,因为他心中的那处位置,始终只有公主李芙影可以占据,但,今天,他竟迷失在一个小女孩的一颦一笑里。
不可以!只有公主才是他的唯一!他永远记得自己曾如此坚定地告诉自己。
再次取出怀中的那手绢,李沅毓试图要唤回自己当年的情真意切,只是这一刹那间,那份意念竟模糊到他自己看得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