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是季雪凝,不能因为怕事而裹足不前,更何况,对方是俞善谦。
我当下决定先到“中爱社”问个仔细。
才来到了巷口,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寒了心。地上的落叶皆被散落的纸张所代替,而其中的一些竟沾染著怵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有人受伤了?!是善谦吗?!我不禁冒了冷汗。
“中爱社”的门口围了一群人,有民众、有学生,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使我不由得加紧脚步上前一探究竟。
“还好——差一点我就加入中爱社了。”一名男学生说著。
“是啊!想不到许老师竟然是共产党——”
“最倒楣的还是那些学生,好端端地就被牵连进去,平白断送一生。”一年约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摇头叹息。
“弄错了吧!中爱社只是个社团,而且出发点是请求政府抗日——”我情急之下,倏然地插著嘴。
“嘘——”一个使劲,竟被人揪离这人群。
“醒仁?!”原来是赵醒仁的多管闲事,“干嘛慌张成这样?!”我有些不悦。
“你不要命了?!还在那儿胡言乱语。”他一脸严肃。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地放低声音。
他不语,只示意我随他来到较远一处的街角。
“我早提醒过善谦趁早离开中爱社,可是他不但不听,还更积极的准备发动更具规模的示威大游行。”他说。
“就只是因为这样?!他们以前也办过这种活动啊!”我觉得有蹊跷。
“早就有人在注意他们了,只是这次查到许振强老师其实是用中爱社为掩护,以抗日为借口,来离闲政府与民众的感情,巩固共产党的势力。”赵醒仁的解析像根针,刺破了我用十七年天真单纯吹成的汽球。
“许老师怎么会这样?!”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扎得我鲜血淋淋,“那善谦怎么办?其他的学生怎么办?”我霎时乱了方寸。
“只有听天由命了——”醒仁喃喃地说著,而睑上却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神情。
“不,不能只听天由命——”我咬著牙,激动地说:“我要去问我爹,毕竟学生们是不知情的,是无辜牵连的,教育当局该出面保护他们。”话一说完,我立即拦辆黄包车朝教育局办事厅奔去。
见著爹,我等不及歇个气儿便急忙地说。“爹,你要救救中爱社的那群学生哪——”
“雪凝?!”低著头批公文的老爹似乎被我吓了一记,说:“哎呀——瞧你这副狼狈样。”
没心思去理会爹的询问,我又是一阵慷慨激昂地陈述著这群因太过热情却反被利用的无辜学生。
而爹,还是没吭气,只是脸上愈见沉痛的表情。
“爹,您要救救他们啊!”我哀求著。
“雪丫头,你认为爹会坐视不理吗?只是——”爹的口吻有份无奈,“原本不会牵连这么广、这么严重的,没想到他们其中有人跑去告密,而且搜出许多非常不利的证据,尤其是对俞善谦,如此一来,爹也无能为力,毕竟这个时期,这等叛乱行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开脱的。”
“可是——可是善谦绝不会加入共产党的,他只想把日本人赶出东北,我了解他,我可以为他证明——”我急切地说著。
“你不要再惹祸上身了——”爹突然拍了下桌子,以严厉的口气怒说著,“差一点连你和晓茵都被列入嫌疑名单了,要不是仇家和咱们季家还有点背景,再加上前阵子你倒也听话地没去同他们瞎搅和,这才能全身而退,就求你别再为人强出头,好不好?爹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啊!”
原来这事早有预兆了,难怪爹最紧张我去找俞善谦 那晓茵怎么办?她同善谦是公认的一对,想必此时她的处境是最为艰难。仇家是绝不会让她再出大门一步的。
身心俱疲的我来到了仇家门口,万般犹豫地徘徊走著,“抱歉,我无能为力。”我心里一直重复著要对晓商说的这句话语。
突然间,仇家大门开了——
“?!”
“是你?!”我看见赵醒仁疲惫不堪的眼神。“你——?!”我一时间也不知该问些什么。
“昨晚一群调查人员问了晓茵一个晚上,直到刚刚才离开。”他还掩著口,打著小呵欠。
“那——你也待了一晚上?!”我有些讶异。
“嗯——”他点著头,说:“我担心晓茵应付不过来,而且仇伯伯一直在气头上,根本安抚不了晓茵受惊吓的身心状况,所以我只好陪到现在。”
“为什么要找晓茵?什么事问我也可以呀!”我自觉比较能承受这些煎熬。
“你?!”赵醒仁看了我一眼,说:“你又不是善谦的女人——”
我不甚明白地听著醒仁的解释。
“俞善谦逃掉了——”醒仁随后在我耳畔说著。
“真的?!”我的高兴是不假思索的。
“嘘——”醒仁紧张地向我示意著,“现在晓茵家布满眼线,要是你遇见善谦,千万要他别来这儿。”
这一提,让我又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然,先同我商量商量,或许会有办法,不过,这事儿暂时不要让晓茵知道,免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全泄漏了。”醒仁的顾虑是挺周全的,此时的他能有此心意,也是有情有义了,想想自己以前真是小心眼、多疑虑,老说他只能共享乐而无法共患难。赵醒仁今日的话,令我不由得又感动、又惭愧。
“谢谢你,醒仁。”我由衷地说著。
“善谦也是我的朋友。”他说著。
由于仇家拒绝我去探视晓茵,只得在醒仁安慰下,这才无奈地往回家路上走去,夕阳余晖第一次我无心欣赏,而月眉湖畔只见萧瑟凄凉。
“雪凝、雪凝——”是谁?!恍惚中我似乎听见善谦的声音。
“雪凝——是我。”
我四处探寻,就在湖边的一叠石堆后,我看见了俞善谦。
“善谦——”我既兴奋又紧张地跑上前去,“你果真逃出来了。”不知不觉中,我竟流下泪来。
“我只想要再见你一面——”他憔悴的脸、布满红丝的双眼在在都令我难受,尤其是右袖上还染著一片血渍。
“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我真的惊慌了。
“雪凝,相信我,我是被栽赃的,我绝不是共产党——”他极力地向我解释。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
但是,相信归相信,终究是不济事的,由于我家附近也布满了调查人员,使我无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把善谦带回去疗伤,因此眼前唯一可行的,便是找醒仁商量个万全之计。
赵家离月眉湖是有段距离,我趁著月色昏暗拦了辆车直往赵醒仁的住处奔去,既是心急又得装著若无其事。
“叮当——”我按了门铃。
赵醒仁一出来见著我,就已明白个六、七分了,连忙低声问说:“有急事吗?”
“嗯——”我先用眼神说了一遍,再说:“水仙花的主人找到了,在湖东巷的破宅子里。”这是我和醒仁都能明白的暗语,水仙花的主人指的就是俞善谦。
而临时应变的就是善谦的藏身地点。为了以防万一,我并没有直接透露善谦的落脚处,而是打算自己先到湖束巷的那座破宅中接应赵醒仁,待商量个安全妥当的方法后再去找俞善谦。
“真的?!”赵醒仁的神色异常,说:“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到。”
捎完了讯,我又急急地来到这约定地点等候,果然没多久,我就听到隐隐约约的汽车驶近声。
醒仁也真是胡涂!这般招摇不怕惹人侧目?!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接著,“碰——碰——”几声交错而起的关门声。
不对!来的不只一个人,莫非——
就在我起疑之时,宅前的大门就被踢开了,约莫十个手执武器的人闯了进来,“搜——”一声令下,这宅子的每个角落几乎都快被踩平了,唯独我藏身的这个秘窖。
“报告,没有。”
“不会吧!赵醒仁明明说的是这儿呀?!一定还在附近,走——”
杂沓声来来去去,而我的脑却冻住无法思绪。
赵醒仁?!赵醒仁?!真的是那位同我们相交三年的赵醒仁吗?!他那句“善谦也是我的朋友”的话还温热著,他那有情有义的神情还鲜明著,竟然转眼间全变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内心颤抖地呐喊著。
躲在窖内的我仍不忍相信。差一点我就直接成了害死善谦的凶手,要不是我临时起意换了地点,要不是这栋老宅的一砖一瓦我太过熟悉,今日我同善谦便栽在赵醒仁这位“至友”的手里。
糟了?!善谦还躲在湖旁的石堆里。这次,我竖起所有毛细孔,以千万仔细的小心三步并两步地来到湖边。
“雪凝,怎么那么久?!醒仁呢?”善谦向我身后探著。
“他出卖了我们。”我冷冷地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