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女朋友,阮小姐吗?”我正色地说著。
“喔——原来如此,你以为我送花的对象是——哈哈哈——”他竟然大笑不止,足足有一分钟没喘个气。
“喂,笑什么笑?!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有些生气。
“小丫头——哈哈——你也太天才了,这菊花可以拿来送女朋友的吗?哈哈哈——”
菊花?!哎呀,没错,还是白色的菊花。
一定是我气昏了,才没想到这一层,这下子,又是个大笑话落人手柄了,真恨哪!“不许笑——”我老羞成怒了。
“好了,不气、不气,我不笑就是了——”算他识相,否则本姑娘绝不轻饶他。
“其实也没错!花的确是要送人的,送给我在东北曾共患难的一群故人——”他的神情顿时显露了忧伤。
今天黄浦江的风浪大得出奇,将我们刚刚撒落的白菊花瞬间冲散得不见踪影。
“每年的今天,我不论身在何地,总会在江边做著同样的事情。”说著话的穆颖,顿时让我有拥他入怀的念头,但,我没有,我了解我没有这个立场、这种能耐、这等资格。说坦白一点就是——我算哪根葱!
“这就是为何方才在打架后,我对你突如其来的一阵怒吼——”他的思绪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一会儿才又开口:“当我发现你竟然不顾危险地替我挡了那把刀子时,我真的气坏了,我发过誓,绝对不要别人再为我挡刀子或枪子儿了,我宁可死,也不要再承受失去朋友的痛楚——”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但,我只能是你的朋友吗?你真的这样在乎我吗?我有说不出口的疑问。
“没那么严重!是你太紧张了,就算出事,我也只不过是你的学生,对你,没那么重要的——”不知怎么地,这么看似轻松却酸楚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此话一出,原本他那望著江浪的眼睛霎时转向了我——似有若无、欲语还休,再加上一脸的吞吞吐吐。
“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我问著。
“天凉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又换上了一副惯有的表情——看似客套,却是疏离。
“不必了,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也不远了、”我婉谢他的好意,而其中夹杂著些许的不满。
“可是,我真的不放心,不要拒绝吧!至少这一小段路让我陪你。”从来没听过他这么温柔的语气,我有再多的火气,至此也消散怠尽。
只是“这一小段路”,是否为他内心情感的隐约透露?我不敢猜想,正如他无法正视一样。
第七章
假期过后,我自然又拾起画笔回到学校,继续著趣味盎然的求学生涯。
这一切一如往昔的平常、平静,连不小心泛起的涟漪都不再出现了,犹如我和穆颖。
“真无趣!季雪凝怎么性子全变了,不再和穆教授抬起杠来了——”陈庆光似乎有看热闹的心态。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跟老师作对?!不如自己退学来得干脆!”耿肃说著。
是的,全班同学都看出有些事改变了,我和穆颖由原先的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到今日的礼貌周到、客套寒暄,全然是模范师生的榜样。
自从假期的那次巧遇后,我就刻意地要自己重新调整心态来配合他那若即若离的行径。
我一向鼓吹男女平等,就连友谊我也是严格要求,愈是在乎的部分,我就愈是计较,因此,对著穆颖的各种反应,不论多细微,我都看在眼里,久了,就积得喘不过气了。
而现在,我有点累了,我开始觉得与他的这份友谊不该有如此沉重的压力,不该如此频繁地左右我的心情。
我嗅到了变质的气味!
这个发现不由得令我心惊,我季雪凝从来就不擅长隐藏心事,再说穆颖的身旁也已有了阮家小姐,要是我哪天不小心泄漏了感情,那不是自取其辱、惹人笑话而已!
所以,我想收回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
在课堂上,他依旧一板一眼地讲述,而我,也专心地不再胡思乱想;在校园中遇见了,彼此点个头、打个招呼后就不再多一言地迳自走开。
我们之间,不再紧张、不再对望、不再有守有攻、你来我往,纯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写照。
一个月过去了,入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也结束了,其实这次的考试很简单,只是要大家交一幅石膏像的静物素描而已,也不过花了我个把钟头的时间,为此,我对自己还颇沾沾自喜的!
成绩揭晓的那一天,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耿肃赢了我得了第一名,非但如此,我的分数还落后到中间排名。
“季雪凝,你病了吗?怎么会——”姬芳燕无法置信。
“哎呀!不要再说了,她会难过的——”耿肃倒一副好心的口吻。
“难过什么?没的事。”我笑著耸耸肩。
“是吗?”他们不相信的表情。
“季雪凝——”台上的穆颖正点著我的名。
“有——”我从座位上站起身。
“你对这次的考试有没有什么问题?”他问得亲切。
“没有——”我答得干脆。
“没有?”他有些讶异,“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给你这等成绩?”
“不用问,我也知道。”我一副坦然的语气。
“那你倒说说看——”他有点微笑了。
“不用心嘛!”我回答得很简单。
“很好——”他笑得更开了,还露了那口白牙,“孺子可教也!知道缺点就要更加注意了,下次再多用点心!”
“可是没兴趣怎么用心?”我接著说下去。
“没兴趣?!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又板起脸孔。
“我是说,叫我对著石膏像这冷冰冰的物体我真的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是基本功,虽然枯燥生硬,但却是必须——”接下来就是他长篇大论。
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嘛!这大概是这个月来,我同他第一次争论,不过也没有往常的那般激烈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对我的沉默不解。
“不想说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有啥好说的呢?老师训学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我现在只剩这个小角色在扮演著,当初那份扑朔迷离的友谊早被我束之高合了,今日我又有何立场再理直气壮地逾越本分?我,识相得很。
“还有 姬芳燕你的成绩很不理想。”穆颖不客气地指责姬芳燕,似乎在隐喻我的指导一败涂地。
哼!小气!对我炮轰一顿不够,还拿芳燕出气。
“对不起——”姬芳燕的头低得看不见神情。
“耿肃——”穆颖突然提高嗓门,说:“以后姬芳燕由你负责,多加强她技巧上的能力,下次考试,我要验收你的指导成绩。”
“是——我一定全力协助。”耿肃一副被赋予重责大任的神情。
他这分明是存心让我下不了台,全班任谁都知道姬芳燕对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一向要我指正她的画作,而穆颖却把她丢给耿肃?!
这股气,足足呕了我一星期,直到我前阵子擅自报名参加的上海市书画比赛给了我回音——季雪凝是青少年组的冠军。
这事,一传回了学校,我又被捧上天去,只有穆颖漠然地视若无睹,我想,他一定是嫉妒了!
但,好景不常,我的这幅画不知被谁请回学校里,而当穆颖看到这画时,他那漠然的神情立刻风起云涌,乌云密布,“季雪凝——你立刻到我的休息室来。”
“你完蛋了——”是同学们眼睛中透露的字眼。
“你敢把穆老师画成这样?”姬芳燕惊吓地说不出话。
“老师姓穆是没错,但也不能把人家画成木头啊!”耿肃念个不停。
到了穆颖的休息室,有好久好久,他都不发一语!只用手敲著桌面,似乎正盘算著要如何处罚我。
“为什么想到要画这个?”他还是开口了。
“不能怪我呀!主办单位定的主题就是‘我的老师’呀!”我解释著。
“我是指你的创意来源?”
“不就是你那没冷没热的木头个性啊!我只不过大胆地把写实和抽象的意念穿插融合,才能把内在的精神表达得更为透彻!”我一面憋著笑意,一面偷瞄穆颖脸上的反应。
“好,画得真是好——”他晃著脑袋,还苦笑著:“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的,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有几个胆,敢跟手握分数生杀大权的您过不去?穆教授您说得太严重了。”我一副冷淡却谦恭的口气。
有好一会儿,穆颖没再开口,只是神色凝重地看著我,再以深沉又复杂的眼光将我整个人镇住,无法移动。
“丫头——告诉我,木头中心的那团烈火猛焰又是什么?”突然间,他笑了,以令我恍惚的温柔说著。
“你说呢?”我轻轻地反问著。
“再顽固、再坚硬的木头也禁不起这样的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