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流向四肢百骸的暖意?
嘴里被强行喂食的感觉?
还是耳根边那呱呱呱直说个不停的声音?
「怎么还不醒来啊?睡好久了耶!」
「婆婆说,小孩子要睡觉才会长大。」
「他还要再长吗?已经很大只了耶!」
「是不是还没吃饱?因为没力气,就醒不来?」
「可是我喂了很多次了,而且天黑了又亮,都轮两次了,他还不醒。」
「老天爷会不会弄错,送了一个坏掉的娃娃?」
「坏掉吗?不然我多喂一点,让他吃饱饱,说不定就好了。」
变换多种声调,但听起来明显是同一人的自问自答告一段落,程致虚昏眩的神志还不确定这些声音是否真实,一瓢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漫着一股介于香与说不出异味的糊状物体便强塞进他的嘴里。
称不上温柔,甚至算得上粗鲁的举动让他不适,意识因而清醒几分,直觉的睁开了眼……
突然的四目交接,由于事发突然又毫无预警,在双方反应不及的状态下,清冷俊雅就这么样正对上灵秀甜美,时间彷佛在这一刻静止。
没人开口,大眼瞪小眼中,程致虚清楚的看见,那双瞪视着他的水灵大眼巴眨巴眨的用力眨了两下,之后,惊喜涌现,稚儿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载了喜悦,对着他,欢欢喜喜的高喊──
「宝宝!」
宝宝?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程致虚完全摸不着头绪,只看着她对着双手,一个人变化着各种声音,嘀嘀咕咕的高兴着──
「他醒了耶!」
「就说他没有坏掉,是好的娃娃。」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程致虚趁着她自言自语的时间,压抑着昏眩感,努力打量起所处环境。
即便所躺的地方有床、桌椅不缺,有着不可思议巨大的夜明珠照明一室的昏暗,可是很明显的,那是一个洞穴,依着崖壁而存在的洞穴。
他记得坠崖前的事,专心寻药的他遭受护卫背叛,背心处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顺势跌下深不见底的断崖。
并不很确定最后发生的事,但他记得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曾有一两次碰撞上依崖壁生长的老树,求生意志让他就着这些救命的枝干,试着缓下坠落的速度,直到他完全失去意识,不省人事。
他合理的猜测,他半昏迷中所做的事为自己求得了一线生机,让他在完全昏迷过去之后,有机会获救。
即使,这时救了他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怪怪的。
目光再度落回正在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的小姑娘身上,对方似乎也讲到一个段落,得到了结论……
「来,叫娘,你叫娘。」一脸粲笑,她很快乐的对他这样说着。
「……」程致虚怀疑他听错了,因为过于虚弱而产生的听觉障碍。
「娘。」她指着自己,热心教学,「叫娘。」
别说对方是个粉艳艳、水润润的女娃娃,换了谁也一样,除了那个生下他的人,程致虚没兴趣用这样的称谓来叫一个人。
就算依情势研判,她极有可能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极虚弱,连起身诊治自己的气力都没有,但程致虚很努力……
「姑娘……」他开口。
「姑娘?」他的救命恩人打断他的努力,偏大的脑袋瓜子微微倾倒,飞瀑般的如云发丝跟着偏斜,一脸认真的在理解这句话。
最后他看她搔搔头,很认真的说道:「不是姑娘,大大,苏大大!」
比着自己,她再三的强调,「我叫苏大大。」
短短的三两句,即便神智不似平日的清明,也足以让程致虚发现,眼前的小姑娘虽然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了,可言行上的成熟度却完全不成正比。
星子一般墨黑清澈的瞳眸显示她的神智正常,并非智能不足的痴儿,那么……
「苏姑娘……」他改口,从善如流的想厘清现况,但才一开口就让她再次的打断。
「不是姑娘。」她嚷着,粉润润的小嘴轻扁着,秀颜上的恼意明白显示她不喜欢他一直的叫错,很努力的更正,「是大大,我叫大大。」
说完,她顿了顿,好象发现什么不对,赶紧摇头,紧接着指着自己再一次的更正,「娘,你要叫我娘才对。」
这么古怪的要求,偏生他看得出她的认真,不得不跟着认真以对……
「为什么?」他决定按她的方式来问。
「因为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宝宝,是我的小娃娃啊!当然要叫我娘。」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老天爷送的?」很想跟她讨论一番,可是他身负重伤,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嗯。」自称苏大大的女孩点头,没发觉他的虚弱,只是一脸认真的说明,「婆婆说过,只要我乖,老天爷就会送我一个宝宝,你就是老天爷送我的宝宝,就像很久以前,老天爷把我送给婆婆一样。」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唬弄小孩子用的,但程致虚这时太过的虚弱,实在没那个气力跟她从头解释起。
「妳弄错了。」他只能先抓重点,「我不是……不是妳的宝宝。」
「为什么?」她嚷嚷,完全不服气,而且很严重的想错方向,「为什么不当我的宝宝?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如果不是太过的虚弱,她过度天真的话语真要惹笑了他。
「并不是那个问题。」
他是拚着所有的气力在说话,但她却充耳不闻,自顾自说着──
「看,我会弄东西给你吃喔!你衣服湿湿,我也会帮你脱下弄干,只是你的衣服比较厚,只有裤子干,所以只能先帮你穿上裤子……不过,我还是对你很好啊!」她喜滋滋的──说明她对他的好,「虽然只能先帮你穿上裤子,可是看你冷,我都有帮你取暖耶!而且,我还把我的床分一半给你睡哩!」
她的──举例只让他面色如土,而且每说一件事,脑门中近乎空白的昏眩感就加重一回,让他难以承受。
她、她、她……她扒了他的衣服……
她、她……她在他只穿一件裤子的时候,跟他同床共寝……
她……
「喂?」
……
「喂!」
……
「喂喂!」
看着又「睡」过去的他,苏大大傻眼,没想到他会说「睡」就「睡」。
「怎么办?他又睡着了。」傻眼之下,她很自然的问起万能的十兄弟。
「小宝宝不是哭,就是睡,很正常的啦!」照例,她想了答案,藉由手指头回答了自己。
「可是他说他不是宝宝,而且他也没哭啊!」她想到新问题。
「但他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虽然是回答,但也造成新问题。
「可是,他刚刚说他不是耶!」
「如果不是,那他是谁啊?」
「我、我怎么会知道。」哭丧着脸,因为想不出任何的理由,她只能呆看着向来有商有量的十个手指,独自陷入虚无的苦恼当中。
现在到底是怎样啦?
第二章
再一次清醒过来,怀中的软玉温香轻易的夺去了程致虚的思考能力。
这……这……
他僵了僵,因为只穿一件裤子的现实,也因为完全不合宜、不应该出现的景况,两者交集,正奋力的冲击他二十四年来所受到的教条规范,同时也毫不留情的戳刺著他的神经,挑战著他不喜让人亲近的习性。
但偏偏怀中的人浑然不觉他的种种错愕,在他下意识想拉开双方之间距离的时候,就跟只猴子似的,紧攀在胸前,说什么也不肯放。
甚至,那粉嫩嫩的面颊还往他赤裸的身上蹭了蹭,香香甜甜的睡颜上几乎就要浮现四个字——心满意足。
对程致虚而言,这真是让人无言的景况,更无言的是,就算他自觉身体状况比上一次清醒时好转许多,但距离「剥开」攀黏身上的她,还是有一小段距离……慢!
注意力转移了开来,气运丹田……
并非他的错觉,胸臆间的暖流并非完全来自於她的体温,确实有一股浑融的力量充斥於他的体内,一行功,便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大大肋益於化解他体内的积郁之气,也难怪他这时的精神比上一次清醒时要好上许多。
虽然仍是虚弱,还需要时间调养,但身为一个医者,他很清楚由高处落下的冲击力会让一个人受到何种程度的伤害。
更何况,他在落崖前便就受了一掌,在这双重的重击之下,他能有这时的神智清明,能有这等的恢复状况,於实况来说实在是好得离奇,几乎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他困惑於这样的情况,而怀中的人就在这时迷迷糊糊的醒来……
「你醒了喔?」她咕哝著,像只钻地鼠一样的往他怀中钻去,很明显想要继续再睡一会儿。
「苏姑娘?」唤她。
「……」没反应。
「苏姑娘?」动手,轻摇她两下。
「……」还是没反应。
「苏姑娘。」再摇,加大了力道。
「……嗯……」有了回音,但语意太过破碎模糊,难以辨识,依稀仿佛听见一句「大大」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