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四十分,早已过了平日就寝的时间,一股隐隐的不安继而在她的心底涌现为什么她会觉得被打乱的不仅仅是她的生活规律而已呢?
第四章
罗汛推开巷子里那道毫不起眼的窄门,宛如走在自家后院那般熟悉地穿过走道,来到窗明几净、布置雅致的咖啡馆大厅。
他走到角落的一张方桌前,径自在一名扎着一束马尾、正在阅读的男子对面坐下。任何店里的熟客都知道,这张位置最隐密的桌子是为店主保留的。
「买咖啡的都像你这么闲吗?」
「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可以使唤工读生。」裴若津从文字间抬头望着这个老爱走后门的好友,狭长的凤眸中染上了喜悦。「真高兴见到你没被中东的战火轰死。」
罗汛咧开嘴,黝黑的肤色更衬得整齐的牙齿洁白发亮。
「我一来不是回教徒,二来不是犹太人,更不是战地记者,没人会多注意我这种只爱照相的无害游客,何况我一向很小心。」
「如果你这种人叫无害,那我就可以进天堂了。」裴若津轻扯着嘴角。「要喝点什么?」
「热巧克力加Cognac(干邑白兰地)。」
「你是嫌三十三度的气温还不够热是不是?」
「只是突然很想喝这个。」罗汛耸耸肩。「反正你这里的冷气够强。」
裴若津起身定到吧台后,不一会儿便带着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回来,外加一杯他自己要喝的新鲜牛奶。
「你怎么还喝那种恶心的东西?」罗汛瞪着那杯白色的饮料。
「强健骨骼外加养颜美容。」裴若津对他的鬼脸视而不见。「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罗汛没有立即回答。他啜饮了口香浓的热饮,瘦削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出版摄影集的事已经敲定,原则上我随时可以打包上路,不过我正在考虑长久待下来。」
「哦?」裴若津挑起一道剑眉。
「或许我只是老了,在外头游荡了那么久,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有倦怠感。」
「我还以为透过镜头观察世界是你这辈子唯一真正喜爱的事。」
「我喜欢用镜头观看,但那不代表我就喜欢自己所看到的……」罗汛凝视着手中温热的白色瓷杯片刻之后,拾起头来直视着相识多年的至交。「当你见到一群老弱妇孺因战火而无家可归,或是某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边境走私以求温饱时,那种无力感真的会让人老得特别快。」
「别忘了你问的对象曾在刑事组待过近十年的时间,相信我,世上有些不堪真的能让人产生眼不见为净的心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决定改行开咖啡店?」他以一贯的轻缓语气说道,然后优雅地喝了口鲜奶。
罗汛静默不语,但随即恢复了平时的嬉笑态度。
「不提这个了,再说下去我都觉得自己就像个感叹人世丑恶的八十岁老人了!」
裴若津发出一声浅笑,同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妹妹不久前来过,来找你的。你回来后去看过她了吗?」
「还没。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她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只坐了一会儿,连咖啡都没喝就走了。」
「她被宠坏了,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情绪低落。」罗汛往后靠向椅背,裹着牛仔裤的长腿悠闲地伸展着。「我晚点会打电话给她,她八成又是为了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委屈要找人哭诉。」
「这也难怪,她母亲过世之后,也只有你有那个耐性听她发牢骚。」
「嗯。」罗汛随口应了一声,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日子倒是混得不错,上门的顾客挺多的。」
「我这里有市区最好的咖啡和甜点,加上这种地中海风格的布置目前正流行,很多在附近工作又爱赶时髦的上班族会过来捧--」裴若津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眼中突然闪过的异样光亮,罗汛的注意力似乎已被店里的另一个角落所吸引。
「遇上熟人了?」顺着他的视线,他看到坐在窗边大型盆栽后的一对年轻男女,两人都是生面孔。
罗汛回过神来。「嗯,那女的目前正住在我的公寓里。」
「她跟你住同一栋大楼?」裴若津试着确认,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到我说的了,她住在『我的』公寓里。」
「你们两个同居?你和那位看起来像乖乖牌、而且似乎正在约会的小姐?」虽然对老友的不按牌理出牌早习以为常,裴若津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讶异。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真的同居……」
罗汛简洁地解释了房东陈太太的诈骗行为。
「所以你就让这个显然很容易上当的陌生女人住下?我还以为你打算把那个房间弄成暗房呢!」
「那个不急,可以让我冲洗照片的地方多得是。」
裴若津瞇起了眼睛,狐疑地打量他片刻之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看上她了,对不对?」相识多年,他知道他绝对没这么好心。
罗汛耸耸肩没有作答,但在目光回到远处的那对男女时,唇角上扬到一个特定的角度。裴若津一向认为那种若有似无的微笑最是可疑,而且危险。
「真没想到会让你动心的是这种小家碧玉型……」裴若津好奇地审视那位打扮规炬保守的小姐。她的容貌清秀、顺眼,却和明艳动人还有一小段距离。
「嗯,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想到那张小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和那认真、正直到几乎死板的个性,他的笑意加深。
对一个女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在他来说也是史无前例,他想要她属于他,身心皆然,而且他打定主意要成功。
成功之后又如何?换作是他的好友裴若津一定会考虑到这一点,但他不会。他从来不会自我折磨地去设想未知的将来,他只知道他要得到她,于是放手进行。
本来他的计划只包含了近水楼台的优势和沈小妹的支持,但今日的巧合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提供了达到目的的一条快捷方式。
不像那个把未来五十年都规划好的小古板,他的计划随时可以更改、变通。
而他在五秒钟前决定,该是铲除异己的时候了。
「你想干么?」裴若津见他站了起来,心中隐约感到不妙。
「只不过是去打声招呼罢了。」
「拜托,要追女人也得讲点原则好不好,你这样去搞破坏会有报应的!」
罗汛依旧笑容可掬。「你知道我玩牌的时候,要是手里拿到一副烂到极点的牌,而我偏偏又很想赢得赌注时,会怎么办吗?」
「怎么办?」裴若津忍住叹气的冲动,很合作地问道。
「我会作弊。」他走开前抛下一句。
「我就知道……」裴若津对着那修长的背影摇头,同时发誓以后死也不要跟罗汛一起打牌。
没人比他更了解好友的本性。
除了摄影和少数几个人之外,罗汛基本上对凡事都看得相当平淡,甚至接近漠不关心,那友善而无害的笑容常给人一种亲切的印象,极少人能留意到底下所隐藏的疏离和狡诈。不幸的是,像他这种人在遇上了想要的东西时,也有一股过人的执着,若不得手绝不放弃。
必要时,他会不惜玩阴的。
很显然的,他想要得到那个女孩,而一个单纯的年轻小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哈啾!」沈千渝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妳还好吧?」曾俊杰停下了房屋贷款的话题,关切地倾身问道。
「没事。」她不好意思地朝他微笑,然后有几分心虚地垂首喝了口卡布奇诺。
事实上,她有些感激这个小小的突发事件。这个古怪的喷嚏硬是将她由罕见的神游状态中拉回现实。
这是他们每周固定三次的午餐约会之一,经由他的同事推荐,他们来到这家据说相当热门的咖啡店。通常她都能很专注地听他说话,然而今日她却很难集中注意力。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有好几次都盯着曾俊杰的嘴巴出神,而脑子里却浮琨另一张总是挂着痞痞笑容的嘴……
还有那两片薄唇贴在她嘴上的感觉。
她甩甩头,顽固地将那些不受欢迎的记忆逐出脑海。
一旦她和俊杰交往到一个程度,他们就会接吻,到时这个唯一的一次经验将轻而易举地被抹去,不留任何痕迹。
她十分确定这一点。
毕竟那个「自由」摄影师代表着一切她所不赞同的特质,根本无法与对面这个既可靠又上进的青年相比……呃?她是在发什么神经?干么拿这两人相比啊?!
「俊杰,抱歉,我刚刚没有听清楚,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第一次购屋的夫妇要怎么样申请贷款?」
「当然。」他推了推鼻粱上的金框眼镜。「首先,要是这对夫妻两人都--」
「千渝?小渝?是妳吗?」一阵男性的大嗓门由远而近,打断了曾俊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