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很巧,我妈过世后没多久,他出现了,轻而易举地说服了当时收养我的远亲让我跟他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元配一直没替他生个儿子,于是我就成了继承人培养计划的一部分。」他浅笑道:「听起来就像一出很不人流的八点档,对不对?」
她无言地看着他,心中涨满了怜惜,一方面也了解到自己有多幸运。
「一到台北,我就被送进严格的私立学校,那种情况有点像一个方形体硬被塞入一个圆形的盒子里,周遭的所有人都想尽办法要将我塑造成我不是的样子。妳大概也可以猜得出来,我小的时候是个很野的孩子,成天惹是生非。」他看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路面。「后来我背着唐家的人考了五专,开始学起摄影,而不是像他们希望的进入另一所贵族高中,我跟我父亲的关系也因此决裂,一到成年,我就离开了,他也从此放弃了我这个不成材的儿子。」
「唐菱是他的独生女。」他补充说道:「也是唯一一个对我表示过善意的唐家人。」
「罗汛……」她感到喉咙发紧,连声音都有些微弱。「你恨他吗?」
他摇摇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怨过他,可是当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时,怨怒也变得毫无意义。而且这些年来我也发现,比起许多人的遭遇,我还算挺幸运的,至少我有一技之长,也从来没有饿过肚子。」
「我看过你拍的相片。」她冲动地脱口而出:「任何一个父亲都应该以你为傲。」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深究她在何处见过他的作品,反而将车子开到路旁停了下来。
「怎么了?」前一回的熄火事件让她警觉心大起。「是不是车子又抛──」
他冷不防地探过身子,用一个充满浓情蜜意的吻堵住了她的嘴,她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便忘情地反应着,连一车的年轻人在经过时所发出的欢呼和口哨她都没听见。
良久之后,他松开她。「只是突然很想亲妳。」他边说边发动车子。
「光天化日之下……那……那样算不算妨害风化?」她讷讷地问道,双颊的颜色有若熟这的西红柿。
他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我有没有告诉过妳,妳让我有多开心?」
不一会儿,她也忍俊不禁地感染了那份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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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渝任罗汛牵着她的手,张口结舌地仵在豪华大厅里,感觉自己就像是误闯人另一个星球的异形。从罗汛先前的话中,她多少猜测到唐家的富裕,却仍是被眼前的排场吓得呆了。
不可思议……这里居然有她只曾在电影里看过的水晶吊灯……万一那庞然大物掉下来,岂不会砸死好几个穿着制服的佣人?!
一个身材修长结实,背脊挺得像笔杆一样直的灰发男人定近,她的视线立即被吸引。
他看起来就像二十五年后的罗汛,只稍矮个几公分,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两人的血缘关系。
「你来做什么?」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随即恢复漠然。他直视着罗汛,彷佛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完全不存在。
沈千渝倒是对身为隐形人颇有心得,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修正自己的观感。这个男人虽然和罗汛外貌神似,但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比较起活力四射的罗汛,他显得相当冰冷,冷得让人不自觉地想避得远远的。
她忽然能了解罗汛何以会在多年前脱离这座显然欠缺温情的华宅。
「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要不了多少时间。」罗汛把打发管家时说的话重述一遍,平静的语调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在你当年踏出这扇大门、恢复罗姓的那一刻,就完完全全地跟唐家切断了关联,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关于你的事是我应该感兴趣的。」他不带丝毫感情地补充:「你应该知道,唐氏企业目前被我那愿意担起家族责任的侄子经营得有声有色,他也是我遗嘱中的法定继承人。」
这时沈千渝感到握住自己的大掌微微地收紧,本能让她迅速地回握了罗汛一下。在震惊于灰发男人的无情口吻之际,这种无言的交流也在她心中激起一种特殊的甜蜜。
她知道自己该保持沉默。这是属于罗汛的一场仗,他必须自己打。
「放心,我对你的遗嘱内容没有什么兴趣。我今天会来,主要是因为我爱的女人想要了解我的出身背景。」他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戴上了无表情的面具。
「另外……或许你能二话不说地断绝父子关系,就像放弃一笔失败的投资,但恐怕我没有那么高的段数,我发现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她。」
沈千渝很确定灰发男人的脸色变了变,他的视线在他们进门之后首次投了过来,锐利的审视使地不由得往罗汛偎近,寻求熟悉的温暖。
她感觉自己像强光照射下的一粒灰尘,既微不足道,却又无所遁形。
「就是她?」他轻笑了一声,但皱纹环绕的双眼中不见一丝笑意。「多年前我就认为你的判断能力不佳,看来到今天还是没有改善多少,就像你当初决定放弃真正的事业而改玩没前途的相机一样,你的选择总是与众不同。不过坦白说,我对你的品味并不感到太讶异。」
罗汛不怒反笑,愉快的神情底下透着隐隐的威胁。「你可以把宝贵的意见保留给唐氏企业和那可怜的傀儡堂弟,我碰巧相当满意自己的选择。」
愤怒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沈千渝觉得她已经濒临爆炸的边缘--不是为了自己所受到的羞辱,而是为了罗汛。
「唐先生。」她的手心在冒汗,但罗汛认出那种拿破仑出征前的气势,他没有阻止她。「我有一群性格古怪的家人,他们一直让我伤透脑筋,但今天我终于了解他们有多么珍贵,我知道你不认识他们,也不在乎,但我的重点是,无论他们有多特立独行,我们一家人总是彼此关心。」她换了口气接着说:「而你,唐先生,你根本不懂得家庭代表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儿子有多优秀。如果你看过罗汛的作品,就会知道他是个杰出的摄影师,不过我又能指望什么,似乎除了那伟大的企业之外,你什么都不关心。你或许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但根本就不配当一个父亲。」
慷慨激昂地说完一大串,她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男人的脸色转为铁青,然而一个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终究较擅长掌控自己的脾气,冷漠的神情很快地重回那张脸上。
「如果你们的话已经说完,就可以走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转头欲召唤管家。
沈千渝张口欲言,却被罗汛阻止了。
「不用麻烦了,我们知道怎么出去。」他说完之后便拉着她迈出门坎。
罗汛的步伐很大,她几乎得小跑步才跟得上。老旧的吉普车就停在漂亮庭园的一座雕塑旁。他在两人都上车之后发动了车子。
砰!车子碰撞上某种东西的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那座三尺余的艺术品已经横躺在地上。
「糟糕!不小心的!」他意思意思地叫了一下,头也没回地将车子开出黑色镂花大门。
她敢对天发誓,他是故意的。
回途中,他突然抛给她一个很痞的笑容。「妳真的认为我很优秀、很杰出?」
「你是怎么搞的?还有心情问这个?」她一肚子火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让他那样对待你?」
「不然妳要我怎么办?」他耸耸肩。
她也不知道。「至少你可以反驳他啊!他太过分了,居然还有胆暗示你逃避家族义务,明明就是他先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我有妳维护我就够了。」
「我是认真的!」她恼怒地说道:「他好无情,气得我想把你的摄影集砸到他脸上。我敢打赌他从来没看过你的作品,怎么可以就这样批评你?!」
「我也是认真的,千渝,从来没有人像妳那样挺身为我说话。」
她的脸红了起来,音量也降低。「我只是说出事实。」
「我知道,那是我爱妳的原因之一。」
「噢……」她的双颊更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习惯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是为你抱不平……」
「千渝,无论我多想否认,我的身体里还是流着一半他的血液。」他平静地说道:「况且以我这个年纪,至少该学到一件事:你不能强迫一个人改变,除非他自己愿意……相信我,我试过不少次。」
她闭上嘴,猛然发觉他并不比她好过。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将近五分钟,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路面上。她认为他在自我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