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天呀,」他云淡风轻地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瞧瞧,你当时不肯认她们,把她们气坏了吧,现在都躲着不肯见你了!」
「怎么?姊姊们真生我的气了?」他跳到地上作了个揖,「求妈妈帮我说两句好话,就说……当时我身边有人,不便与她们相认,心里也愧疚了好些日子了,她们要怎么罚我,悉听尊便!」
「姑娘们怎么敢怪罪贝勒爷呀!」玉妈妈嗑着瓜子,只浅浅地笑,「您是王公贵族,我们是胡同里的贱民。」
「妈妈,妳再这么说,可真的像是在抽我耳光了。」赫麟也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话锋一转,真有点故意刁难的意思,「姑娘们虽然命贱,但毕竟年轻气傲,这海棠院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但出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有谁如此不给她们面子?贝勒爷,这一回我可帮不了您了。」
「别别别,」赫麟又作了好几个揖,「妈妈妳帮我劝劝姊姊们,我还有事要求她们呢!」
「哟,这么说起来,贝勒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妈妈努了努嘴,「那日不肯相认,这会儿有事,倒想起咱们来了。」
「哪里哪里,我可是天天惦记着姊姊们呢!」
「一听就知在撒谎。」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娇笑,步下一个丽人。
「桃枝姊姊,」赫麟见了她,眼睛一亮,「妳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求妳呢!」
「这声『姊姊』叫得真甜,」桃枝站定,依着大红的柱子,轻摇着纱帕,「那日在香山,为何你不肯这样叫我?」
「呃……刚刚妳不是听见了吗?那天我身边有人,不便与妳们相认……」
「哼,不相认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冒充什么『大贝勒』,当心那个『大贝勒』知道了找你算账!」桃枝戳了戳了他的眉心。
「姊姊教训得是。」赫麟笑嘻嘻地答。
「唉,」桃枝佯装失落,「其实,贝勒爷您认不认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们嫉妒呀!」
「嫉妒?」
「就是呀,那日看到你对那女孩子如此体贴入微,保护得她像个皇后似的,我们就生气!贝勒爷您何曾对我们这样好过?」
「嘿嘿,姊姊不要误会,」赫麟的脸竟红了,「那是……是我大哥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对她好一些。」
「瞧你当时那个眼神、那个说话的语气,不像对待大嫂的样子呀!」纱帕拂到他脸上,「该不会是你冒充你大哥引诱你那嫂子吧?」
「姊姊不要乱猜……」
「看看看,脸更红了!我们的赫麟贝勒何曾如此害羞,可见我说得对!」
「对对对,桃枝姊姊肯定猜对了!」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大群花娘,跟着连声起哄。
「姊姊们,饶了我吧!」赫麟大大鞠躬,「我今儿真的有正经事要求妳们!」
「什么事?」桃枝咬唇偷笑。
「我……我想学琴。」他终于道出目的,「听说桃枝姊姊教人学琴最在行,哪怕是从没碰过琴的新手,被妳调教两日,也能弹得有模有样的。」
「学琴?」她满脸惊诧,「哎哟哟,贝勒爷,您几时变得如此好学了?」
「闲着无聊,学学弹琴,也好陶冶性情。」赫麟谎话连篇。
「呸,少唬弄我们!贝勒爷您想陶冶性情,自然有美人为您弹琴,何必自个儿去学琴?哼哼,该不会是想学了去哄哪个女孩子开心吧?」
「呃……」这话一说即中,惹得他不敢再瞎编。
「唉,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孩子这么好福气呀?我嫉妒!」桃枝故意把眉一横,恼怒道。
「我们也嫉妒!」众花娘再次起哄。
「好姊姊们,到底要怎样才肯饶了我呀?」赫麟无可奈何地叹气。
「想要我们饶了你,那也不难,」桃枝眼珠子一转,「除非你替咱们办一件难事!」
「什么事?」这个时候,哪怕是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也干了。
「嗯……」众花娘齐心合力,马上想到一条「毒计」。
桃枝开出了条件,「贝勒爷,院子里有一株绿菊,原本这几日就要开花的,偏偏天气忽然冷得像冬天,风也大,我们姊妹怕那好不容易结的蓓蕾被风吹没了,所以想请您去帮忙看着。」
「就这么简单?」赫麟一怔。
「简单?」众人大笑。
桃枝加以解释,「贝勒爷,那花儿也许明儿就开了,可惜就少了那么一点儿的暖意,迟迟开不了。我们是请您脱了上衣,用肉身替它遮一夜的风!你觉得这是一件简单的事?」
呵,果然是青楼女子想出来的花招,如此阴损!罢了、罢了,谁叫他有求于她们呢?
赫麟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拾脚往屋外走去。
众花娘其实也没真的想冻死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心想他应该不会当真,于是又闲聊了一阵,纷纷散了。
等到晚上接完客,要打烊熄灯,忽然有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花园里有一条黑影,怪吓人的,可能是闹鬼。
众花娘这才提着灯笼前去查看。一看之下,发现那条黑影不是鬼,而是打着赤膊护着绿菊的赫麟,这才想起日间的玩笑,顿时齐齐吓白了脸。
赫麟再没出息,也算是个堂堂的贝勒,如果他真的被冻着了,海棠院的责任就大了。
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将他扶进屋里,生起炉火,敬上热茶,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不料,赫麟只是笑笑,并未生气。
他在寒风里打着赤膊,一颗心反而舒坦许多。这些日子冒充他人的种种委屈情绪,彷佛被这寒冷冻成冰,不会再在他血脉里四处游走。他希望自己可以再多麻木一会儿,忘掉痛楚。
「贝勒爷,不就是想学弹琴吗?哪用得着弄坏自己的身体呀!」桃枝知道闯了祸,嗫嚅着说。
「姊姊现在……肯教我了?」赫麟没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发紫,言语有些哆嗉,「我想学的是『万马奔腾』,三天……三天之内,姊姊可以教会我吗?」
「你当我是神仙呀!三天教你这个从没碰过琴的学会『万马奔腾』?我这个学琴学了十年的,当初弹『万马奔腾』也用了一个月才弹顺呢!」桃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豁出去试一试,就算不能完全教会你,好歹摆个样子唬唬人也好!」
一瞧见他指上有伤,她不禁担心道:「贝勒爷,您要不要休息几天再学?」
「来不及了,指上的伤痊愈之前,我要学会。」否则,绿竺会起疑心的。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一会儿我去找个玉指套给您套上,免得您再受罪!真看不出来,贝勒爷您是如此一个痴情的男子,还是那句老话--我桃枝嫉妒您的心上人!」
痴情?
赫麟苦笑。原来,这个诃也可以跟他这个浪荡子连在一块。
他不知道什么叫痴情,只知道刚在站在寒风中的时候,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可以一直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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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董大小姐吗?好久不见了!」
绿竺一跨进绣坊的门,老板娘便迎了上来,脸上挂着她熟悉的笑容。
的确,她已经好久没来这儿了,先前病了一段时日,而后又有表哥陪着,整日说说笑笑、游山玩水,倒把从前自个儿最喜欢的刺绣缝纫耽搁了下来,好不容易做了件马褂,还是趁着表哥不能陪她的时候,偷闲赶出来的。
现在绿竺才明白,原来刺绣与缝纫并不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从前她觉得它们重要,只是因为太无聊。
「董小姐今儿又想找些什么颜色的丝线?」老板娘问。
「青色、白色,还有……黑色。」
「哦?」老板娘眨眨眼,「这些颜色好素净呀,像是给男人衣服上用的。」
「的确是给……一个亲戚缝衣用的。」绿竺微微低下头,露出羞涩表情。
天气越来越凉了,那件马褂是不顶事的,她得为表哥缝件棉袄才行。
「我明白了!」老板娘何其聪明,不用细问便对姑娘家的心思了然于胸,「里面有些上等货色,我让学徒捧出来让董小姐您瞧瞧!」
绿竺道了谢,一边等待,一边坐下来喝茶。
眼睛四处打量,透过那一扇敞开的窗,她看到对街海棠院门上的彩带被秋风吹得摇摇荡荡,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赫麟来。
她记得前阵子赫麟经常到她家来,最近却好久不见他踪影了。虽然对这小子没有好感,但对他的行踪却有些好奇。
「老板娘,这阵子有没有看见我那表哥?」她问。
「赫麟贝勒?」老板娘笑笑,「有哇,昨儿我还瞧见他。」
「他现在仍然常到对面街去?」
「有一阵不见他了,我还以为贝勒爷开始修身养性,谁知道前两天又出现了,唉……真是男儿改不了风流的本性呀!」老板娘摇头感叹,忽然眼睛一亮,往窗外指了指,叫道:「哟,说曹操,曹操到!您瞧,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