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算我们认错了。」众花娘互相使了眼色,齐齐笑道:「你们继续赏你们的红叶,我们继续去上我们的香。」
说着,真的不再蛮缠,摇摇摆摆地去了。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绿竺仍担心身边的男子受了此等「污辱」会不开心,于是劝解道:「赫麟表哥生性风流,大表哥你可别怪他,他不是存心想让你的声名受损的。」
「我怎么会怪他呢?l赫麟淡淡一笑。
是呵,他怎么会怪自己呢?明明是自己种下的祸根,现在却差点连累了别人的名声。大哥若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怪他呢!
刚才有一剎那,他的心跳几乎停止--好害怕,怕花娘们会纠缠到底,不把他打回原形不肯罢休。
他虽然没什么出息,却终究是个骄傲的人,这会儿,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认了,这多少会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第四章
「表哥--」绿竺掀开珠帘,从屋里捧出一盘东西,脸上挂着浅浅笑容,「这个是给你的。」
「什么?」赫麟搁下手中的书卷,有些诧异。
「嗳,天气凉了,我给你缝了件马褂,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她脸儿低垂,泛出微红。
这些日子他如此体贴地照顾她,还带她去赏了香山的红叶,她一直想着要回报他些什么,可自己除了刺绣缝纫之外再无所长,只得替他做了件马褂略表心意。
虽然,她知道表哥身为王公贵族,哪会希罕这区区一件马褂?但能够亲手为他披上自己剪裁的衣衫,她就窃感甜蜜,彷佛有了点「为人妻」的感觉。
「真是的,妳病刚刚才好,怎么又劳心劳力做这个?」赫麟嘴上轻轻责怪,心底却也同样欢喜。
马褂是白绸做的,边角用金线绣了流云状的花纹,素净中见华丽。
赫麟将它穿在身上,虽然心中欢喜,却又不由泛起一丝酸涩。
他知道,素净中见华丽,一向是大哥的着装风格。
从小,大哥就喜欢穿着一身高贵的白色,配上他那张绝美的俊颜,总引得人们看了又看。大家都说,赫连贝勒是真正的贝勒,毋需用奢侈的饰品来装扮自己,只消在腰间坠一块古朴的玉佩,或者在转身之间让衣帽上的花纹隐隐闪烁,他整个人便有自如深蓝大海上升起的明月般耀眼。
因为心中充满对大哥的嫉妒,所以赫麟从小就反其道而行,总是穿得富丽堂皇,让人眼花撩乱。
其实,他也很喜欢素净的东西,也未必穿不出那种韵味,但既然有大哥珠玉在先,他又何必模仿,让人讽刺他东施效颦?
这段日子,为了装扮大哥,他倒是添了好些件素净的衣服,行为举止也收敛不少,不再似从前般放荡形骸,俨然变成谦谦君子。
有时候,他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只不过这一个他,从前被禁锢在华丽的衣衫里,没有人察觉。现在,他的灵魂终于得以解脱,借着大哥的外表转世投胎。
「表哥,好不好看?」绿竺见他对着镜子发呆,担心地问。
「好看,当然好看!」他回过神来,揽住她的肩低语,「做了这个来讨好我,是不是又想让我带妳出去玩?」
「人家的确有事求你,不过不是出去玩。」她调皮地眨眨眼。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表哥,你瞧瞧--」她牵着他的手,定到桌前,取了本书递到他眼前,「昨儿我买了这个,偏偏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所以想让你教我!」
赫麟翻开书页,只见那上头「宫商角征羽」的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像是天书一般,把他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好半晌,他才懵懂地问。
「表哥,你又在逗我了!」绿竺努努嘴,「这是乐谱呀,你精通乐律,怎么会不认得?」
「哦……」赫麟心一紧,急忙掩饰,「我是问,这是什么乐谱?」
「琴谱,」她指了指封面,「这不是写着吗?」
「哦,刚才没注意。」
「表哥,这里有一曲『万马奔腾』,我以前听你弹过的,你也答应过要教我的,记得吗?」
「是么?」赫麟只感有汗水自额上渗出。
「哼,你总是忘记答应过我的事!」不满的人儿娇嗔着,「我不管,这一次你一定要教会我!这曲子好难弹,昨儿我练到大半夜都还弹得断断续续的,郁闷死了!」
「好、好……」赫麟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乱如麻。
惨了、惨了,这一次,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精通乐律的,是他大哥,而非他。
从小到大,他连琴弦都没碰过,这会儿叫他怎么当师傅教学生?还弹「万马奔腾」呢,他恐怕连一个音都弹不出来!
他以为换上一件素净点的衣服就变成大哥了?他也不想想,大哥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子,而他,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傻瓜,他凭什么冒充人家?简直自不量力!
赫麟只觉一颗心沉了下来,彷佛死期已到,远远地看见一道他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难关--他的鬼门关。
「表哥,来来来。」浑然不觉他心思的绿竺推着他坐到琴边,「快教我!」
教?怎么教?绿竺的琴艺胜过他千万倍,他当她的徒孙还差不多。
怀着一颗必死无疑的心,赫麟终于把手指搁在琴弦上。
他的思维在这一刻有所停顿,也不知是怎么的,指尖稍稍一用力,那琴弦竟「铛」的一声,弹跳起来,断成两段。
「哎呀,表哥,你流血了!」绿竺连忙用帕子裹住他的拇指。
流血了?他倒不甚在意,先前浑身一阵麻木,竟丝毫不感到疼痛。
「这琴弦,怎么断了?」绿竺埋怨道:「肯定是我昨夜弹得太用力了,弹得它不堪负荷……表哥,都怪我,害你受伤了。」
「没事,我没事的。」赫麟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急的她。
琴弦断了,是老天在保佑他吧?又或者,是他在不自觉中故意把它弄断的。
无论如何,这下好了,他的手指受伤,有借口不必再弹琴了,他又赢得一点与她相处的时间。
他并不怕她知道真相后骂他恨他,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这段有她的快乐日子。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绿竺见鲜血从他指尖涌出,心疼万分,死活不肯原谅自己,她的眼泪也随而渗出双眸。
樱唇微颤着,她忽然张开小口,含住赫麟的拇指,轻轻吮吸。
赫麟的身子在她含住自己的一剎那,像电着了一般地颤抖起来。
他记得,从前她做针线活扎伤自个儿的时候,大哥也常常这样替她舔吮伤口,他曾经有一度嫉妒两人的这种亲密,渴望有朝一日,与她有所接触的人是他。
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心里却又感到莫名的痛楚。
呵,那天,她用茶杯砸伤他脑袋的时候,裂了那么大一条口子,也不见她有丝毫愧疚,这会儿,竟为了这小小的拇指,她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她会这样,无非因为她以为现在面对的,是他的大哥。
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得到的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想到这个,能叫他的心不疼吗?
「呀,怎么会这样!」刚刚吮净指尖上的血,不料由于伤口不浅,又有另一股血从中冒了出来,惊得绿竺连声大叫。
而大叫之后,是六神无主的大哭。
「别怕、别怕,有什么大不了的,竟哭成这个样子。」赫麟拍着她的背,轻声劝道。
「呜……这可怎么办呢,表哥你会不会再也弹不了琴了?」她很自然地靠到他怀里,一边哭着,一边道出自己的担心。
「哪这么容易就残废了。」他笑了,「等着瞧,过两天等我伤好了,一定弹给妳听。」
这话并非说说而已,这一刻,他真的下定决心,要让她听到他的琴声,虽然,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学会「万马奔腾」似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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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贝勒爷,好久不见,我还当您再也不跨入咱们家的门了呢!」
赫麟一进海棠院,玉妈妈就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暧昧的笑。
「我不是来了吗?」他恢复浪荡子的痞相,佣懒地靠到椅上,指了指随身带来的东西,「这些都是送给姑娘们的礼物,快请她们出来瞧瞧。」
「姑娘们今儿都有客呢,恐怕只有我陪贝勒爷了。」玉妈妈颐手倒一杯酒。
「都有客?」他四下望了望,「现在才下午呢,就客满了?玉妈妈,妳甭跟我打马虎眼,是嫌我带来的礼物不够重吧?」
「唉,恐怕再多的礼物也唤不回咱们家姑娘们的心了。」玉妈妈故意叹一口气。
「怎么,我哪儿得罪姑娘们了?」他浓眉挑一挑。
「贝勒爷,您还装呢!」
「我装?」
「听说,那天您在香山碰见咱们这儿的姑娘们了?」她斜斜地睨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