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有一张跟大哥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知道,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用真正倾慕的眼光望他。因为,他顽劣、他不学无术,即使是欢场中的女子,也只是喜欢他的钱袋、喜欢他的俊颜,对他这个人本身却带着隐隐的不屑。
为什么从同一个娘胎爬出来的,大哥可以出类拔萃,他却长成了这副德行?呵,不知道。
只记得当年他那个风流成性的阿玛纳了第五房小妾以后,伤心的额娘躲进王府最深处的佛堂,足不出户,府里的气氛就变得万分怪异,彷佛有一朵阴暗的云压在他们兄弟俩的头顶。
大哥恨阿玛,甚而把这股恨意化为动力,驱使自己用功刻苦,长大后成为比阿玛更出色的男子,以便处处跟阿玛作对。
而他,不想活得如此沉重痛苦,便选择另一种方式排解自己的心情--事事漫不经心,就是他的方式。
因为对任何事都抱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所以他可以原谅阿玛,可以把王府中的诸事都置之度外,也因为这种态度,导致了他的不学无术、放荡形骸。
既然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够强求周围的人赞赏他,怎么能够奢望绿竺表妹……喜欢他?
呵,看来,他注定是要替他人做嫁衣裳的。
「大哥--」手心握紧荷包,他走到赫连面前。
「你这么晚才回来?」赫连收了剑,眉心微蹙,似在责怪,「二弟,不是为兄多语,你也该找份正经差事做做才是。」
「我能做什么?」赫麟自嘲一笑。
「你的拳脚功夫、骑射武艺都不在我之下,或许明儿我可以去求皇上,给你派一份武官的差事。」
「免了吧,」他淡淡地摇头,「我可不是当官的材料。」
赫连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无奈苦笑,「好吧,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我就不信你会一辈子在花街柳巷里鬼混。」
「大哥,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还是先管管你自个儿的事吧!」
「我?」赫连不解地抬眸。
「对呀,你的终身大事!」他笑嘻嘻地挑挑眉,「额娘应该催了你好多次吧?有没有看上哪家的闺女?」
「我天天忙这忙那,哪有闲工夫想这些。」赫连莞尔。
「我还以为你早有意中人了。」他意有所指地说。
「你以为是谁?」
「绿竺表妹呀!」
「她?」赫连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不点头,也不摇头。
「大哥,这儿有一件东西,是绿竺表妹让我交给你的。」赫麟趁着这机会,递上荷包。
赫连瞧了瞧,并不接过去,只问:「这是什么?」
「哥,你不是傻了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赫麟叹一口气,「这是绿竺表妹亲手绣的,要我转交给你!」
「我一个男子带着个姑娘家绣的荷包做什么?」
「哥哥,你故意装作不懂,是不是?」赫麟不由得微愠。
「你把荷包拿回去吧,」赫连无动于衷地坐到石凳上,轻轻擦拭方才用过的那把长剑,「我不会收的。」
「怎么,大哥你不喜欢绿竺?」赫麟一怔。
「我现在心中无暇考虑这些事,」赫连的眉心再度微微蹙了起来,「我只希望能在朝廷中有所作为,将来即使出了这王府,也能让咱们的额娘过好日子。」
「娶了妻子也不妨碍你在朝有所作为呀!难道……你真的不愿娶绿竺表妹?」
「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虽然不能保证将来不会喜欢上她,但……」赫连望着被夜风吹摆的树冠,低低道:「但现在,我的心中的确没有任何人。」
「那么这荷包是退还给绿竺,还是你先收起来呢?」
「荷包是你拿回来的,你看着办吧。」收了长剑,赫连缓缓站起,「我还有一卷书要看,二弟,今晚不能陪你多聊了。」
「要我看着办?」赫麟愕然。
有没有弄错,他又不是当事人,怎么能把这种麻烦事交给他处理?
心中不禁有一丝怨恨大哥--既然现在不打算接受绿竺,就该把话说清楚!如此暧昧不明的态度,叫他如何向绿竺交代?
倘若将这荷包原封不动地退还,她定会伤心吧?
赫麟自认是一个没心没肝的人,但此刻一想到绿竺神伤的模样,竟有些于心不忍。
第二章
已经七天了,她翘首以待的消息却好似石沉大海。
那条送给玉妈妈的裙子她早绣好了,可是赫麟却一直没来取,彷佛忘了这件事的存在。
绿竺的心中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惹得她心烦气躁,每日坐立不安。
身为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天天记挂着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呢?她本应该像其它大家闺秀那样,对今生的姻缘不闻不问、心如止水,即使有媒婆上门,也该远远地躲在帘子后面去。
可她不知自己是否骨子里天生轻浮,所以才会一直对那个荷包念念不忘……
那个浪荡子把它交给赫连表哥了吗?赫连表哥看到它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无论接受与否,至少得给她回个话呀,老这样拖着,让她的心悬着,是世上最最折磨人的事。
虽然外表纤细柔弱,但绿竺知道,其实自己是一个行事果敢的人,她不会默默忍受这无尽的等待,她会主动找到赫麟,把事情问个明白。
挑了个闲暇的下午,借口去给姨妈请安,绿竺踏入宣亲王府的大门。
「竺儿,妳来得不巧呀,赫连到衙门去了,得到天黑了才会回来。」惠福晋见了她,笑咪咪地说。
「姨妈,我不是来找大表哥的……」她难为情地低下头。为何宣王府中诸人一看到她,便断定她是来找赫连表哥的?难道,她的心思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我是来看望姨妈的,顺便给二表哥捎点东西。」
「给赫麟捎东西?」惠福晋彷佛听到天下奇闻,满脸诧异,「妳跟他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
「表兄妹之间互相送点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天二表哥托我绣了条裙子,我今天给他带来了。」绿竺更加羞怯,生怕姨妈看出个中玄机。
「嘿,那小子准是有了新相好,」惠福晋无奈摇头,「他想讨好人家是他自己的事,怎么能劳烦妳……」
「姨妈,咱们是自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她往侧院那一排厢房望去,「不知二表哥在家吗?」
「这还用问,当然在--在睡觉!这小子日日过着通宵达旦、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哥哥这会儿在衙门里忙碌,他倒只会睡大觉!」惠福晋幽幽叹息,「竺儿,妳自个儿去那屋里找他吧,我一见那孩子就生气,不陪妳过去了。」
「那……姨妈您先坐着,我去去就来。」绿竺舒了一口气。幸好姨妈没跟着她,否则她就无法向赫麟提起那个荷包了。
于是,手捧着云霞般的丝绸红裙,她轻轻站到赫麟的门前。
门虚掩着,一敲便开了。
这屋子透进了午后黄金的光线,一道绣着猛虎的屏风隔在房间中央,蒙蒙眬眬遮着床。
绿竺并未看见人影。或许,那人此刻仍躺在床上。
大表哥的厢房她进得多了,这个浪荡子的房间她还是第一次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
印象中,赫麟一向衣着贵气光鲜,属于他的地盘应该同样华美奢侈才对,但出乎意料的,这房中竟极为朴素。
除了那道屏风算半个摆设之外,桌上、墙上再无其它装饰品,平素公子哥爱好的玉马呀、花瓶呀一概没看到,空空洞洞似下人的房间,就连绿竺一向认为节俭的大表哥的厢房也好过此间十倍,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儿住着一位贝勒爷!
睁着诧异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缓缓迈了进来,四处打量。
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像是五颜六色的泥巴,被郑重地供在白瓷盘子里,搁在书桌上。
而瓷盘旁,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笔。那笔炭黑的颜色,似乎下用沾墨便可在纸上留下痕迹。
绿竺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感到十分新鲜有趣。而触碰之中,她发现另一件更为新鲜的玩意--西洋画册!
很早以前她就见过西洋画,据说是洋人献给皇上的贡品,但这样小小一本的精致画册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绿竺不知不觉地坐下,翻开画册,细细品赏起来。
她喜欢西洋画的逼真细腻,彷佛绘制的人物近在眼前,而这一本也没让她失望。
于是她入迷地欣赏着画上女子的首饰与纱裙,但顺手翻到册中某页的时候,她双眼一瞪,几乎跳起来。
那……那是一幅春宫图吧?
只见那上面的女子,一丝不挂,躺在花丛中,妩媚地微笑……
绿竺顿时喘气心跳,双颊似火烧。
她快速阖上册子,口中念着佛号,想让自己快速静下心,却又忍不住再次轻轻地翻开册子。
身为姑娘家,看到如此画面,本应唾骂着回避,可她为何……竟觉得那幅图有一点……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