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您没收着丈母娘的礼,不让女婿入洞房吧?」老板娘玩笑道。
「怎么会呢……」被说中了心思,玉妈妈言语间不觉有些支吾。
「来来来,上好的苏绣都在这儿呢,您慢慢挑!」老板娘没再调侃她,吩咐学徒捧了绣品,如画般一幅幅摊开。
房间本就不算大,这会儿再被霞光四射的绣品占去大半空间,绿竺只觉得自己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了。
她退到角落,一侧目,竟发现赫麟就在近旁,心尖不知怎么的,不由得一颤。
赫麟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馥郁的香气,如午夜兰花般,在她四周弥漫。
她浑身不自在,他却悠悠喝着茶,还不时朝她挤眉弄眼,嘻嘻一笑。
「我怎么觉得现在的苏绣都不如从前了?」玉妈妈逐幅看着绣品,皱了皱眉,「绣得不精致,花样也不够灵活。」
「要不您看看粤绣和蜀绣,也很不错的。」老板娘示意学徒换上另一批绣品。
「不好,更不好。」玉妈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老板娘尴尬为难,「要不您先等等,下一次货到的时候,我把顶尖的货给您留着……」
「下次?好不容易贝勒爷肯赏我一点东西,我哪里还等得到下次!」玉妈妈不耐烦地摇头,锐利的眼睛一瞥,竟瞥到绿竺的身上。剎那间,她彷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两眼骤然发光,指着绿竺的裙子嚷道:「老板娘,不用等下次,只要像这位姑娘身上穿的就好!」
「像她身上穿的?」老板娘一怔。
「对对对,不知这位姑娘穿的是苏绣、粤绣,还是蜀绣?」玉妈妈连连追问。
「呵,都不是!」老板娘笑了,「这位小姐穿的,是她自个儿绣的!」
「嗄?」玉妈妈目瞪口呆,半晌才啧啧赞叹,「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个本事?如果她出来开店,全京城的绣坊可都要没生意了!」
她眼珠子一转,拉过老板娘,私下低语,「妳跟她熟,可否请她为我绣一条裙子呢?」
老板娘不由得哈哈大笑,「玉妈妈,您别说笑了!刚才您也听见了,她可是赫麟贝勒爷的表妹,礼部董大人的掌上明珠。我哪敢叫她为您绣裙子!」
「这样呀……」玉妈妈稍稍泄气,但素来不达目的誓下罢休的她:心念一动,想出另一个主意。
只见她绕到赫麟身边,挤出讨好的笑容,「贝勒爷,咱们商量个事--您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快点替我求求情,请您那位心灵手巧的表妹为我绣一条裙子吧!」
这话语声虽然轻轻的,但毕竟藏不住,随风传到绿竺耳朵里。
她微微一愣,没料到这老鸨竟如此钟爱她的手艺,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欣喜,虽然,她知道自己贵为董府千金,是无论如何也下能替一个娼妇绣花的。
「我这表妹对我冷淡得紧呢!」赫麟微笑着,缓缓摇着扇子,「我哪请得动她?」
「您劝一劝她嘛,好歹她也是您的表妹呀!」玉妈妈仍不死心,「看在小的我从前帮了您不少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玉妈妈是在威胁我吗?」赫麟嘴角上扬,瞧瞧满怀希望的玉妈妈,又瞧瞧面无表情立在一旁的绿竺,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忽然将他手中的折扇一阖,「啪」地敲了敲桌子,「好,帮人帮到底,既然是孝敬妈妈您的礼物,当然要挑您中意的才对!」
他凑近绿竺,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道:「好表妹,妳可否帮哥哥这个忙?」
绿竺没想到他真的来求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
有人喜欢自己的绣品是一回事,帮一个娼妇绣花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想也没想,当即扭过头去,冷冷答,「最近手被针扎破了好几个口子,大夫叮嘱我要好好休息呢,表哥还是另找他人吧。」
「玉妈妈连苏绣都看不上,惟独钟爱妳绣的活,叫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像表妹这样心灵手巧的人?」赫麟没被她的推拒击退,反而越逼越紧,「妳就帮哥哥这一回吧!大不了,哥哥我拿一件好玩的东西跟妳交换。」
「我不希罕!」她偷偷咬住嘴唇,一股对赫麟恨得牙痒痒的感觉又自心底窜出--这个浪荡子,遇见他准倒霉!如果换了温柔体贴的赫连,绝对不会逼她做这种有失体统的事。
「不希罕我的东西?」赫麟不愠不恼,仍旧笑咪咪的,「那好,妳可以让我替妳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
为了一个老鸨,值得付出这样的承诺?绿竺不解地回眸,瞪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眼下她有一件羞于启齿的大事,正愁无人帮忙,虽然赫麟的名声差了一些,但据说一诺千金是他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或许,这件大事真的可以托付于他……
心中在挣扎徘徊,绿竺指尖绞着手帕,沉默良久。
「怎么样?答应了吧。」赫麟的嗓音如魔域迷音诱惑着她,「其实妳不说,我也大概可以猜出妳的心事。」
「你可以猜到?」绿竺微愕地开口。
「呵呵,不用说,当然是跟我那个大哥有关喽。」他附在她耳边细语。
「呃……」难道她的秘密就这么守不住?就连这个平日跟她没有来往的人都能一眼看穿。绿竺胸襟起伏,脸儿微红。她咬了咬牙,不知是什么让自己下定了决心,道出心中所想,「好,我帮你,不过……你得先帮我办成那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呀?」他望着她,戏谑的眼神忽闪忽闪的,令人看不清他此刻心中所想。
「这儿有一个荷包,是我绣的,」她掏出怀中的珍藏,「麻烦你帮我交给他……」
将荷包送给心上人,是古往今来女子们含蓄表达爱意的最佳方式,聪明的赫连表哥,应该只看一眼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一直想亲手送给他,却一直怕被他当面拒绝,荷包绣好约有大半年了,总在怀里揣着,迟迟未有机会送出。
今天,总算寻着个机会了……如果,这个浪荡子真值得信赖的话。
「呵呵,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原来就为了这个!」浪荡子似有一剎那的失神,可马上即恢复谈笑风生,「交给我吧,妳放心好了!」
「你……」递出荷包的手有些迟疑,「你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而且,不能对别人提起此事!」
赫麟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有再回答她,只是一把将她那捧在掌心的「宝贝」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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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堂堂的贝勒爷,其实根本不必为了一个青楼娼妇、一幅刺绣向别人乞求。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知道她的心意罢了--想知道绿竺到底肯不肯为了他,接下这桩刺绣的活儿。
很明显的,答案让他失望。
他毕竟不是大哥,在她的心目中他跟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一样无足轻重。
大哥无论叫她做什么事,她都会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而他,单单只是向她索取一幅刺绣,就得付出代价。
他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被亲朋唾弃的浪荡子,就连大哥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所以,从小到大,他一直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的爱意。
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一年她只有八岁,梳着油亮的羊角辫,穿着一身大红袄,圆圆的脸上闪烁着晶亮的微笑,像极了家中摆设的瓷娃娃。
年幼的他很想过去跟她玩耍,拉拉她的小手,看看是否真是瓷做的。那时,宣亲王府中,除了大哥,他找不到第二个年龄相当的小伙伴,而大哥把心思都花在学业上,无暇理睬他。他很孤独,很想要一个会说会动的瓷娃娃。
但她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他那人见人爱的大哥,直到大哥长成翩翩美男子……
于是,不甘寂寞的他,只好利用调皮捣蛋的方式接近她。
比如,将她辫子上的红头绳用剪子剪断,再比如,把捉到的麻雀塞到她领子里……他还曾因为嫉妒大哥总能得到她亲手制作的礼物,便在十二岁生日那年,扮作赫连的模样,骗她为自己编了几十串坠玉佩的穗子,编得她指头都肿了。事后她发现受骗上当,哇哇大哭,从此一日比一日憎恨他。
但他不后悔。既然她不曾喜欢过他,那么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也是好的--哪怕这印象很恶劣。
如今,他手里握着她亲手刺绣的荷包,这个定情信物却不属于他,反而要他替别人做嫁衣裳。
赫麟自认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无法抑制住心中酸涩的滋味,但既然答应了她,也不会失信于她。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绕过几株梨树,昏黄的圆月下,他看见大哥在独自舞剑。
那飒爽的英姿、那挥洒自如的剑法,还有那一身白衣衬托出来的高贵气度,让身为男子的他都不由得默默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