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坐满了人,似乎已经得到通报,正等着她来。
海莹忽然感到一种诡谲的气氛在周围升腾,因为,满屋子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
她的心狂跳动起来,暗自紧张。
该不会是昨天那一身白色的嫁衣让他们无法原谅自己吧?
她低下头敬了茶,再给宣亲王的侧室们送上礼物,大伙客客气气地接受了,露出应酬式的笑容,可异样的目光却始终没有退去。
坐了一会儿,宣亲王因有朋友前来拜访先一步离开,余下的众人也渐渐散去,海莹也想回房,却被惠福晋拉住。
「先别急着走,咱们娘儿俩话话家常,待会儿还有人要来拜见妳呢!」惠福晋的笑容有点尴尬。
「谁?是小叔吗?我正好有一个洋玩意想送给他。」
「赫麟那孩子是匹野马,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妳不用记挂着他了,这礼物就留在我这儿,让我转交吧!」惠福晋凝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额娘,您是不是想跟孩儿说什么?」海莹懂得察言观色,直爽的性子让她忍不住一问。
「既然咱们成了一家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昨天晚上,妳跟赫连是不是……闹别扭了?」
「昨晚?」她心中一惊,「没有呀!额娘怎么会这样问?」
「刚刚府里的下人替你们整理被子的时候,没有见红。」
「呃……」糟糕,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床单上没有染上处子的红色,就证明了她跟赫连没有圆房。千瞒万瞒,却让这点儿蛛丝马迹露了实情。「额娘,那是因为……昨晚我的身子不太舒服,赫连又喝多了酒,所以我们就没有……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也不用急于一时。」脑子飞转,她赶紧寻着借口。
「是么?」惠福晋打量着她涨红的脸,点头笑笑,「希望是我们多心了。」
「额娘,不要再谈这些了,弄得孩儿怪不好意思的。」海莹东张西望,想转移话题,「额娘刚才不是说有人要来见我吗,是谁呀?」
「这个人,也是我们担心妳跟赫连闹别扭的另一个原因。」惠福晋叹了一口气。
「呃?」她怎么听不懂这话中的含意。
惠福晋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从门外领进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明眸皓齿,相当美丽。但她却并非做姑娘打扮,而是梳了一个成熟的妇人发髻,一身袍子宽宽大大罩在身上,彷佛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裳。
这是谁?难道是宣亲王的另一个小妾。
「奴婢给少福晋请安。」玉梅口齿伶俐,缓缓地跪下献上一杯茶。
「额娘……」海莹不解地瞧了瞧惠福晋。
「妳先把这杯茶喝了,额娘再慢慢跟妳解释。」说完,惠福晋垂下眼帘,一脸同情的表情。
「妳叫什么名字?」海莹好奇地问。
「玉梅。」玉梅笑得明媚。
「很好听的名字。」接过茶杯,海莹浅浅啜了一口。
「少福晋喝了茶,意思就是接纳玉梅了?」玉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接纳妳?」海莹满眼迷惑。
「让奴婢跟少福晋您一同伺候贝勒爷呀!」
「什么?!」海莹手轻颤,杯中茶洒出一滴水珠。
「多嘴!」惠福晋喝道:「茶已经敬完了,还不快下去?」
「是。」玉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得把话强咽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额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莹脑中一片空白。
「我的儿,」惠福晋用帕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妳可别怪连儿,他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又偏偏喜欢跟家里人作对。玉梅的事我们都劝过他了,可他就是不听……」
「额娘是说,玉梅是贝勒爷纳的小妾?!」彷佛晴空划过一道闪电,海莹脑子本已一片空白,这会儿更是错愕不已。
「妳今后只管拿她当下人就好,甭跟她计较。」惠福晋握着她的手,好意相劝。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她从来不知道赫连已有了妾室?
「今天早上。」
「什么?!」她又是一惊。
「今天早上赫连前来请安,说他看上了府里的丫鬟玉梅,想纳她为妾。当时我跟他阿玛都觉得太荒唐,哪有人成婚第二日便纳妾的,传扬出去那还得了?可那孩子似乎是存心气我们,执意要这样做,所以,刚才额娘才问妳,是不是昨晚跟赫连闹别扭了,否则怎么会这样?」
海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前众人看她的时候,目光如此怪异。原来,那目光中饱含着复杂的因素--有人在担心,比如宣亲王担心这事会影响他跟她阿玛的交情,有人同情她,比如惠福晋,看到纳小妾的儿子便联想到纳小妾的丈夫,同情她的同时,也感叹自己命运悲惨,还有人大概在嘲讽她,幸灾乐祸笑话她管不住新婚的丈夫。
难怪众人跟她说不上两句话便纷纷找借口离开,把解释此事的任务扔给惠福晋。因为,面对善良温和的额娘,她大概不会当场发火。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赫连会不见踪影,他不是去办公,而是忙着私事。
不,她没有权利生气,昨夜他们已经说好,这桩婚姻只是一出戏,他当然可以另觅新欢,又或者,他纳妾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她非但不该生气,反而应该高兴地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她的心为什么会那样不舒服,像有小虫子在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妳到底说句话呀!妳这个样子,让额娘好担心。」惠福晋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沉思。
「额娘,您不必担心,我没在生气。」海莹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我反而高兴呢!有人帮我伺候贝勒爷,减轻了我的负担,真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的好事。」当即她从腕上取下一只碧玉镯子,做为大房赏赐给小妾的礼物。
她对自己说,这个时候只能笑,不能让心中的不快流露出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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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的时节,但退出前厅的海莹,却感到胸口发闷,彷佛身处潮湿的梅雨季节。
还好王府的花园很大,可以供她散散步、透透气。
她并不急着回自个儿的屋子,而是沿着落叶的小径漫无目的缓缓地走着。
摘了一朵菊花轻数着花办,忽然她听到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原来,她竟走到马厩这儿来了。
远远的,看见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双手捧着一把草料慰劳马儿,还一边抚摸着马儿的鬃,一边像哄孩子似的,对马儿轻声细语。
海莹头一回见到如此疼爱动物的人,不由觉得有趣,伫足在一旁,俏俏打量他。
但当他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她却险些惊叫出声。
那……那不是赫连吗?
然而,说不上有哪儿不太对。他脸上写满了顽劣的神色,而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深沉寂寥的表情。
她不知道,原来赫连也会呈现出这样的面孔,还有这样的打扮--不再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而是一身宣丽堂皇的。
他显然也瞧见了她,与她四目相交会。
「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海莹没等他开口,便率先兴师问罪。
「告诉妳什么?」赫麟一阵错愕。
「告诉我你要纳玉梅做小妾的事呀!」她缓缓靠近他,「我不知道这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还是你真的喜欢她,但请你以后要做什么都先说明一声,免得我懵懂不知遭人嘲笑。」
「呵,原来是这件事……」赫麟笑了笑,笑容比阳光更明亮,「这件事我刚才也听说了。」
「什么意思?」他一手操办的事,他居然用听说来形容?
「老实说,我也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在成婚的第二日便纳妾,摆明是不给新福晋面子。我对妳很同情。」
「你少假惺惺。」她不由得勃然大怒。虽然昨夜两人已经商议好了要施计破坏这桩婚姻,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但他也不能这样迫不及待呀!
「我不用你同情。况且咱们有协议在先,你喜欢谁、要娶谁一概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今后这种消息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叫我当众下不了台。」
「嘿嘿嘿!」赫麟笑弯了腰。
「你……」海莹杏眼圆睁,恼怒到了极点。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玩世不恭,跟他说正经的,他当作笑话。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他终于止住笑,「我来教妳骑马,好不好?」
「哼,孤陋寡闻,本格格最擅长的就是骑马,何需你教?」海莹把头一抬。
「咦!真的吗?」赫麟惊奇地挑眉,「对了,妳是从西洋回来的,听说西洋的女子喜欢骑马……呵呵,我们府上终于有一个象样的女子了。阿玛虽然妻妾成群,可那群女人个个故作温柔,弱不禁风,一接近马儿就胆小如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