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里,宣王府里有一股森森的凉意,窗子微敞,红烛在风中摇摆不定。
海莹就这样愣愣地坐到不知几更天,终于听见房门声响,喜娘惊喜地叫道:「贝勒爷来了!」
海莹不禁心一颤,透过白色的面纱,看着新郎宫的靴子朝自己越走越近。
为何忽然产生一种慌乱的感觉?她一向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她的心怎么跳个不停,双颊也微微发热。
未来的丈夫不知长得什么模样?人人都说他很英俊,可她认为,再英俊,也俊不过那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人……
可惜,她跟他无缘再相见,且从今以后,或许她就要在这间阴森的大宅里孤独终老了。
「贝勒爷,请与少福晋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喜娘一边说,一边递上喜秤。
喜秤是用来揭来新娘面纱的--海莹一直认为这种风俗有点可笑,此外,床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取早生贵子之意,也让她失笑摇头。
接过喜秤,赫连深沉地说:「行了,交杯酒我自己跟福晋喝,妳可以下去了。」
「这……」喜娘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他沉冷的表情吓得不敢再多嘴,赶紧默默地退下。
奇怪!海莹皱着眉,他的声音好熟悉……
「一直很想知道妳的名字,但现在我不用去打听了。」赫连将喜秤放回桌上,没了深沉,带些温和的味道。
「是你?!」迟疑了一会儿,海莹惊骇地自个儿掀开面纱,直愣愣地盯着她的丈矢。
虽说面纱是网状的,她可以隐约看到四周的情形,但拜堂时她却一直不敢看他。
没想到,上天竟让他们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重逢。
那日一别,她不是没有想过再跟他会面,但在亲眼目睹了他与绿竺的亲昵之后:心中便产生一股激动的情绪,赌气般不愿再见他。
所以,当他的侍卫护送她回家时,她在离家门不远的另一条巷子下了车。十天之后,她派了月儿去取礼服,不让他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与住所。
现在想一想,那样的行为好傻,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何她对待他的态度却像对待抛弃自己的负心汉?
原以为这辈子再无缘与他相会,孰料,他竟然成了她的丈夫。这是上苍给她的惊喜,还是在跟她开玩笑?
如果没有这身嫁衣,或许她可以坦然接受上苍的安排,认命当他的福晋,但现在……一切都晚了,在她的胡闹之下,丢了面子的他定会对她产生敌意吧!
何况,这件让他丢脸的嫁衣,竟然还是他帮她得到的,如果他们俩之间真有缘分,大概也属于孽缘。
「看到这身嫁衣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妳了,也猜到了妳的心思。」赫连唇角微微扬趄,像是在笑。「我这个未来的丈夫真的如此讨厌吗?竟然让妳如此大费周章来反抗这桩婚姻。」
「你生气了?」海莹小声问。
「生气?」他仰天发出一阵大笑,「不不不,我不生气,反而正中我下怀。」
「正中下怀?」
「对,因为我跟妳一样,也对这门婚事不满。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设法要毁掉它,可惜我阿玛盯得太紧,致使我无法实施计策。呵呵!没想到,妳却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你也一直在设法?」听到这话本该高兴的,但不知为何,海莹竟觉得有些闷。
「对,还记得那把小提琴吗?当初我就是想买来送给妳的。」
「送给我的?」她不由得一怔。
「对,用它来贿赂妳呀,求妳为我的同谋,一起把这桩婚事搅乱。」
「是吗?」原来那琴不是送给绿竺的,是用来贿赂,让她离开他的……
海莹不知应该喜,抑或悲?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什么?」她一阵心烦意乱之际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语。
「我是说,今后我们可以同心协力,破坏这桩霸道的婚姻……如果妳真的不想嫁给我的话。」赫连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彷佛想看清她的心里所想。
「好……好呀!」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惊喜的声音回答。她奇怪声音是怎么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也奇怪自己为何可以如此迅速且故作愉快。
「只不过,这样做对妳的名声不太好。」他的目光仍在她的脸上伫留。
「名声?我可不在乎.我在上花轿之前,就一直祈求上苍让你快快休了我,还想了许多能把你气得吐血的法子呢!哈,现在有你做我的同谋,事情就简单多了。」明明是她的心愿,为什么这会儿却像在撒谎?
她暗暗按住胸口,不让它过于起伏不定。
「好,那么一言为定了!」他伸出手,打算与她击掌为誓。
她假装没有看见他的手势,将双手绕到脑后轻理长发……怱地,她低叫一声,「哎呀,想把这碍事的头纱解下来,却不知道它被什么缠住了,扯得我的头都疼了……」
「让我瞧瞧。」赫连掀开她的白纱,借着烛光,仔细打量她脑后的髻,然后淡淡的笑了,「呵!原来是被簪子卡住了。」
他轻轻抽起金簪子,瀑发立刻柔顺地散了开来。像是不经意的动作,他抚了抚丝缎般的乌丝。
「不疼了吧?」他低低地问。
「不……不疼了。」心又是一颤,海莹连忙侧过身,避开他的触摸。
按照满人的规炬,新郎揭开新娘的头盖之后,要立刻抚摸对方的头发,以示结发……刚才,在无意之中,他竟然完成了整套步骤,是否意味着他们俩已经成为了正式的夫妻?
「对了,我们该把交杯酒喝了,把子孙饽饽吃了,否则他们明儿早晨发现我们没行完夫妻之礼,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赫连夹起一个饽饽,送到她嘴边,「来,一口吞下去。」
「可不可以……不吃呀?」她支吾道。
「我已经帮妳很大的忙了,如果让喜娘伺候妳吃子孙饽饽,她会把妳没吃完的全放在枕头底下。」
「啊?!」海莹大吃一惊,「为什么?那样岂不是很脏,好恶心哦!」
「据说这样做,能让新娘将来子孙满堂,不过我也觉得很恶心。」赫连悠悠地坐下,「咱们大清国呀,奇怪的规矩可真多。」
「唉!早知道就留在欧洲了。」她叹了口气,「回来以后惹了这么多麻烦。」
「妳很留恋洋人的地方?」他的眸子闪过什么。
「对呀!将来我还要出国游历。从小在外头待惯了,回来之后总觉得不自在。」望着窗外的圆月,她许一个心愿。
「是吗?」他涩涩一笑。
之后,他没有再多问什么,自个儿抱了被褥铺在地上和衣睡了,任由她一个人站在窗旁想心事,不再理睬她。
本该甜甜蜜蜜的洞房之夜竟变成这样的情景,她倏地感到似有寒露渗入体,浑身不由得一颤。
能怪谁呢?这是她自找的。
第三章
也许是因为昨夜失眠的缘故,直到日上三竿,海莹才醒转过来。
秋日纯净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地上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赫连也不知去向。
「格格,您醒了。」月儿端着擦牙的青盐和浸了花办的洗脸水进房。
「什么时辰了?」海莹觉得头有点晕。
「已经快晌午了。」
「快晌午了!」海莹不由得一惊,「竟然这么迟了,糟糕……」
嫁为人妇,成婚的第二日应该早早起床请安才是,她怎么可以贪睡到这个时候。
「格格,您别怕,贝勒爷吩咐过让您多睡一会,他说自己会跟王爷和福晋解释的。」月儿倒笑咪咪的说。
「他、他上什么地方去了?」海莹心中对赫连产生了几分感激。
「大概到衙门办公去了。」
「成婚的第二天就上衙门办公?」按理说,凡朝中有男子娶亲,皇上都会特准几天假的。
「哎呀,这才表示贝勒爷受重用嘛!如果换了个庸人,想忙还没得忙呢!」
「这倒也是……」虽然这桩婚姻是假的,但听到他受皇上重用,她也忍不住替他高兴。
梳妆打扮完毕,她带着礼物,穿过婉蜒的长廊,来到前厅。
早就听说宣亲王除了惠福晋之外,还有一大堆侧室,所以她把从巴黎带回来的香粉、香水、披肩、首饰分成十几份,再用雕花的盒子装起来,做为见面礼。
说来也奇怪,虽然宣亲王有不少女人,但惟独惠福晋替他生了两个儿子,别的女人尽管望穿秋水盼自个儿怀孕,可肚子就是大不起来。这也是惠福晋虽然失了宠,但在府中仍有地位的原因。
海莹为惟一的小叔子准备了一支洋枪当礼物,心中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模样。阿玛常常把赫连挂在嘴边,说他如何如何出类拔萃,但对赫麟却很少提起,只曾经淡淡地说过一句,「是个浪荡子。」待会儿说不定就要见到他了,她倒很想瞧瞧他为何被人称为浪荡子。
一边思索着,一边步入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