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空来看妳和姨妈。」赫连看眼她手中的刺绣,「我们的绿竺又在绣花了,这次绣什么花?」
「没、没什么,随便绣着玩的……」绿竺紧忙将手中的刺绣塞到桌子底下,碎步欲走出房门,仓皇中瞥见站立在一旁的海莹,不觉又是一愣,「大表哥,这位姊姊是谁呀?」
「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想求妳帮忙,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朋友?」绿竺目光狐疑的投到海莹脸上,像欲寻找正确的答案。
这一刻,两个女子互相打量,四目相交,一种微妙的感觉如波光微动,在海莹的心中泛起涟漪。
原来她是他的表妹!刚刚看着他俩说说笑笑的模样:看着她对他撒娇时嘟起的如花嘴唇;看着他吮吸她手指时的温柔,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海莹喉间。
好羡慕他们可以这样亲密,不像她,虽然也有不少表哥表妹,但因为从小跟随阿玛远赴海外,所以几乎没有熟识的人。到了国外,因为背景悬殊,除了菲利普哥哥,没能再交上一些同龄的朋友,她一直都那么孤独……
「表哥,这位姊姊我以前没见过,你们在哪儿认识的?」绿竺满怀好奇的问。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赫连敲了敲她的脑袋,「总之,人家是来求妳帮忙的,妳一定要给表哥一个面子,帮帮人家。」
「什么事?」
「她想做一件衣裳,可是没人会做。」
「衣裳!」绿竺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样式的衣裳?」
「哦,就是这个……」海莹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连忙摊开手头的纸张。
「这是……西洋的裙子?」彷佛高手遇到了有趣的挑战,绿竺不由精神大振,「我那年去天津探亲,曾经见过一个西洋女子,她当时穿的裙子就跟这个差不多,但没这个漂亮。」
「到底能不能照着做出来?」赫连关心地问。
「我可以试一试。」绿竺当即点头,「虽然不敢保证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总八九不离十吧?这位姊姊,请给我十天的时间,我一定尽力帮妳做出来。」
「谢谢妳了,绿竺妹妹。」海莹被她的热情感动,胸口那股酸涩的滋味霎时荡然无存,「到时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礼谢恩。」
「不用客气啦!」绿竺摆摆手,「妳是大表哥的朋友,收妳的礼我会不好意思的。嗯……请问府上是哪里?到时候我派人送过去。」
「不不不,还是我派人来取吧,反正我已经知道路了。」海莹回报微笑。
「喂喂喂,妳们客套来客套去的,怎么也不谢谢我这个牵线人?」赫连悠悠拿起下人送来的茶,侧目看着她,「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府上是哪里,等一会儿,我好送妳回去。」
「表哥,你这么快要走了?」绿竺急得叫出来,「那怎么可以?你已经好久没来了,一定要尝尝娘亲的厨艺再走,否则她会生气的。至于这位姊姊,也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道用晚膳呀!」
「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海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不顾他注视她的目光,转身欲离开,「贝勒爷,您请自个儿留下用晚膳吧,让您的手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样呀!那么我们就不送了。」没等赫连回答,绿竺抢先一步说话,「姊姊,十天之内我一定把衣服做好,等妳来取。哦!对了,妳要什么颜色的布料?」
「什么颜色……」海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的事,这件事,彷佛一个影子隐藏在她背后,她一直不敢看,却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她的脑子有片刻停顿,好半晌,才幽幽地答,「白色。」
是呀!得像初雪一般的白,或者,似办丧事时布置灵堂的那种颜色。
白色的礼服可以帮她达成心愿,虽然,她知道穿上白色的礼服,要冒一个很大的险……
而且,离她的婚期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身为人家的准媳妇,怎么可以在这里迷恋着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她的确该走了。
秋叶在晚风中越落越多,窗边摇曳着的树枝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砰砰作响。
窗边,有一把琴,大概是绿竺平日弹奏的,忘了放入盒中。
琴?!
海莹心一颤。原来,绿竺也是精通音律的人,或许刚才在市集上,他买的那把小提琴,就是要送给她的。
呵!好奢侈的礼物,明明只需五十两银子,却花费了五倍不止的价钱。送礼的人不怕花钱,只怕礼物不够体面,可见,他相当重视收到礼物的人。
她甩甩头,强逼自己甩掉心中的不快,强颜欢笑向这貌若情侣的表兄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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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亲王府盛大的婚礼惊动了整个北京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宛如巨龙,从城东延至城西,锣鼓喧天,引得市井百姓无不伫足观看。
人们说,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热闹的情景了,自大清建国以来,惟有当年顺治爷迎娶科尔沁公王的场面能与今日媲美。
一太早,王府上上下下便到大门口翘首盼望,焦急地等待新娘花轿的到来。
新郎倌赫连也坐立不安,但他为之焦急的事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他一直绞尽脑汁阻止今天的婚礼,但他狡猾的阿玛似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想打什么主意,昼夜派武功高强的侍卫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玄德驸马一家,也不让他有机会搞失踪。
无奈的他纵使想出了千万条妙计,也无从施展。
此时此刻,他被迫穿上大红喜袍迎亲。
按照满人的规矩,花轿进门之前,新郎必须手持弓箭,朝天、地及轿前各射一箭,称「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红煞」,三箭过后,喜娘掀开轿帘,新娘现身,围观者欢呼。
但今天三箭落下之后,围观者却全数惊呆了,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连一向镇定的赫连,也愣怔地忘了收弓。
新娘径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令众人惊愕的,并非她这个大胆的举动,而是她身上的嫁衣。
她的嫁衣居然是……白色的!
那白色,纯净得如同初冬第一场雪,把新娘衬得彷佛出水芙蓉,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那嫁衣--细腰身、宽裙幅,穿在身上如同一张倒扣的荷叶,在红地毯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
而新娘的头上覆盖着一层如云似雾的白纱,白纱下,隐约可见她得意的笑颜。
美!这样的装束能说不美吗?
可是……从古至今,有哪个新娘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寡妇似的?
源远流长的中国,只有一种颜色是属于新娘的--那就是红色。而白色,一向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
众人一片惊愕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潮水一般的纷纷议论。
「王爷,您看这、这怎么办才好?」惠福晋心惊胆战地低声问丈夫。
这样存心跟祖宗作对的新娘,是迎,还是不迎?
宣亲王看着眼前的白色,瞇起眼睛。
这女孩子一定跟赫连一样,不满这桩婚事吧?她穿上这身怪异的嫁衣,无非是想表达无声的反抗,如果此刻退婚,不仅顺了她的心愿,也顺了儿子的。
嘿!宣亲王不禁失笑。看来,她倒跟赫连有几分心意相通,那小子这些日子绞尽脑汁没做成的事,倒险些被她实现了。如此心有灵犀的两个人,说不定日后能成为恩爱夫妻,怎么能因为小小一件白色嫁衣就拆散这段太好姻缘呢?
「喜娘。」宣亲王清了清嗓子,转身看了一眼下人,「怎么还不快把新娘子扶进去?不要耽误了拜天地的吉时。」
「王爷你……」惠福晋大吃一惊,四周的宾客也大吃了一惊,就连先前得意扬扬的新娘和等待看好戏的赫连都不约而同地神色一变,他们万万没料到,宣亲王竟这样开明。
「呵呵!大伙儿都知道海莹格格是从西洋回来的,听说在欧洲,新娘子都穿白色,好像……穿白色是表示新娘子纯净无瑕吧?」宣亲王庆幸自己跟几个外交使节交情甚深,听说过一些关于西洋的事。
「对对对,王爷说的甚是。」宾客中有知趣之人连忙上前打圆场。
「那还磨蹭什么?不快奏乐。」宣亲王眉一挑,语气严厉地命令。
顿时,发呆的人不敢再发呆,乐手奏起乐曲,喜娘疾步上前搀扶新娘,宾客也努力挤出笑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海莹觉得不可思议。
原以为,她只要穿上这件大逆不道的嫁衣,男方就会羞恼成怒,当场退婚。谁料……未来的阿玛三言两语便把难堪的场面化解,彷佛这不过是孩子胡闹的游戏,可以一笑置之。
心中好一阵茫然不知所措,她只由得喜娘搀着臂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