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正经事的人?」赫连冷笑,「阿玛新纳的小妾出门买胭脂水粉,也是办正经事?我看她天天都挑最快的马、最好的车,怎么阿玛也没有对她唠叨半句?」
「她是新进门的,我们自然要让着她一些……」
「您礼让她,可是谁来礼让您?」赫连睁大晶亮的眸子,「额娘,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整天待在这个鬼地方呢?论年纪,您不算大,论长相,府里的女人哪一个能比得上您,为什么您不敢走出去把阿玛抢回来呢?」
「傻孩子……」惠福晋深吸一口气,将欲溢的泪水吸进眼里,「换作是你,让你十几年都吃同一道菜,你能不腻吗?你阿玛好歹宠了我几年,我已经知足了。」
「我不会腻,」赫连坚定地摇头,「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即使让我一辈子只吃同一道菜,我也不会腻。」
「你也只是说说而已吧?」惠福晋不由失笑,「傻孩子,等你成了亲,就知道额娘这话中的道理了。」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
「不可能的,你见过咱们皇族里哪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子的?别说皇族了,就是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家境稍微宽裕一点的,也都有三妻四妾。」
「额娘不相信孩儿?」赫连不服,「到时候,我就只娶一个让您瞧瞧,也让那个花心的阿玛瞧瞧。」
「是吗?」惠福晋越听越觉得有趣,先前心头的阴影渐渐飘散,「那么不用到时候,眼下你就有机会表现给我们看。」
「眼下?!」赫连一怔,「额娘,您是说绿竺表妹的事?我早就告诉过您了,我从小只把她当妹妹,喜欢她的是赫麟,要撮合,您就撮合他们俩。」
「不是绿竺……」惠福晋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一直希望她能当我们家的媳妇,之前也曾经答应过她……可是,这次不是绿竺。」
「额娘,又是哪家请的媒婆找上门了?」赫连莞尔。
「不是媒婆,是你阿玛……」
「阿玛?!」这倒让赫连一惊。
「还记得你姑姑长宁公主的女儿--海莹格格吧?她最近跟她阿玛回京了。你阿玛跟玄德驸马曾经约定要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这一次趁着他们回京,你阿玛便想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把婚事给办了?」赫连彷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额娘,您说的就是当年指腹为婚 那桩荒唐事吗?那怎么可以当真?」
「玄德驸马当年救了你阿玛一命,你阿玛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事不可以不当真。」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表妹……」
「你忘了,小时候你们曾见过几次的。嗯……她的模样虽然没有绿竺标致,可是也算长得可爱。」
「我听说,这位表妹刚从洋人的地方回来?」
关于海莹格格的大名,赫连当然听说过。这些日子,京城里被人们议论得最热火朝天的人物,就是她。
据说,她回京的那天穿着洋人的衣服,头发不知怎么弄的,竟跟洋人一般卷起。她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帽子上绕着长纱和羽毛,手里扬着一根长鞭,骑着骏马奔过京城的长街。八旗的闺女们,鞋子是布做的,鞋跟在脚掌中央;而她的鞋子是牛皮做的,鞋跟在脚掌的后边,踏在地上发出一种特别清亮的响声,显得神气活现。
她就那副打扮到宫里给皇上和娘娘们请安,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但惊愕很快就变成了好奇,人们围着她问长问短,听她说着洋人语言和前所未闻的故事。
海莹格格很快成为京城里一道奇异的景观,人人都想亲眼目睹一次她的芳容。
赫连心中当然也充满了好奇,很想会一会这位表妹,但如果要他以成亲做为见面的代价,他宁可不见。
「你怕她在洋人的地方待久了,会不守规矩?」惠福晋误解儿子的意思,「放心好了,你姑父是很有修养的人,他教出来的女儿,即使刚从洋人的地方回来,也不会忘记我们大清的规矩的。」
「额娘,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不想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或者说,在我跟她熟悉之前,我不会娶她。刚才您也听见了,我愿意一辈子只吃一道菜,但首先我必须要知道,那道菜是否是我喜欢吃的。」
「傻孩子,又没人逼你一辈子只吃这一道菜。到时候如果你不喜欢她,纳多少房小妾我们都不反对,但首先,要把这婚事给办了,先报了你姑父的大恩再说。」
「额娘……」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快去准备准备,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
「什么?!」赫连不禁瞠大眼,「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现在额娘不告诉你了吗?再说,关于婚事自然有你阿玛和额娘我操办,你公务繁忙就不必挂心了,乖乖等着当新郎官就好。」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跟我商量?不行,这桩婚事得先缓一缓。」
「不能缓了,你阿玛已经替你下了聘礼,听说你姑父那边也把嫁妆置办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嫁衣都缝好了……」
「你们……」赫连只觉得一团气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怎么可以自作主张?额娘,我知道您一向通情达理,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这一切,都是阿玛的主意,对不对?」
「呃……」惠福晋低下头,「连儿,你不要怪你阿玛……」
「额娘,他那样对您,您怎么还这样帮着他?甚至,帮着他来逼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阿玛说的话,额娘怎么敢不照做?」
「额娘!」
很想痛斥额娘一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额娘都是站在阿玛那一边的,身为孝顺的儿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额娘不敢违逆阿玛,他却敢。
或者,他可以在婚礼的当天无故失踪,或者,他可以强行到姑父家退掉这门亲事,又或者,他可以使些什么伎俩,让女方主动悔婚……
无论用哪一种方法,只有一个目的--不让霸道的阿玛得偿所愿。
想一想额娘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就有一股冲动驱使着赫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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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偌大的大清国没有一人会做这种款式的衣服吗?
海莹拿着纸张在市井间徘徊,灰心丧气。
「格格,天快黑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吧!」月儿紧跟身后,小声提醒,慌慌张张的。
「急什么?」海莹瞇眼看了看天边,「夕阳的颜色还不算太深,可以再逛一会儿。再说了,我今天又没穿洋服出门,根本没人盯着我们瞧,妳怕什么?」
自从前些日子她身着巴黎最时兴的裙子在京城里转了几圈之后,这胆小的丫头就很害怕跟随她出门--怕人们把她们当戏班杂耍的猴子打量。
其实,大清的衣服虽然没有巴黎的裙子漂亮,但宽大舒适,她还是满喜欢的。惟一讨厌的,是鞋跟在脚掌中央的鞋子--穿在脚上如同踩高跷,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所以,今儿她虽然穿了旗服出来,脚上穿的却仍是西洋的皮鞋,不过有裙子遮着别人不会注意,也不会大惊小怪。
「格格,这条街只剩下一间制衣坊了……如果那间制衣坊仍然不会做您要的款式,那么我们改明儿再继续寻找,好吗?」月儿小心翼翼地问。
「等一下!」海莹往街角的方向一指,「那儿怎么这么热闹?」
「不过是卖琴的而已。」月儿心不在焉地回答。
「琴?」海莹拍手笑答,「哈!乐器我喜欢,走,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说着,不顾嘟着嘴的月儿,她蹦蹦跳跳往人群里钻。
那个卖琴的占据着巷子拐角处一整片空间,吆喝叫卖之声如雷般响亮。本来,乐器不是什么希罕的对象,但他卖的却是大清国内十分罕见的西洋琴,美妙的琴弦被晚霞映照着,发出熠熠的光辉,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海莹蹲下身子轻抚其中一把小提琴。她曾在欧洲听过它悦耳悠扬的声音,十分喜爱。
「这叫什么?」忽然,有人在她背后低声问。
海莹心头一颤……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过如此浑厚迷人的嗓音,就像小提琴的第四根弦,或者第二道浸泡的龙井茶,一股醇香的暖意浸入她的心脾。
她禁不住悄悄侧脸张望,目光缓缓上移,终于看见一张让她的心怦然一跳的俊颜。
这个男子,也许还是个贵族公子--他穿着浅色的衣衫,给人一种朴素洁净的感觉,但绫缎制的马褂间隐隐闪亮的暗织花纹,还有腰间坠着的一块美玉,透露了他不寻常的身分。
海莹一向觉得大清男人的头发难看--被剃光了半个脑袋,后边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但他虽然也梳着如此发型,却仍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大概是因为他那张脸太漂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