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汽车旅馆中的柔软大床上，孙璃璃安眠地窝在谢翔华身边，身子半侧，玉肩裸露在被褥之外，长褪则占有地弓起摆在他的身躯上，完全一派安逸模样。
谢翔华却蹙著眉，斯文脸庞在白色枕间辗转反侧著，在他进入睡眠状态的同时，梦境也一直持续地干扰著他。
梦境里的他，有一张十五岁脸孔，穿著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制服——
十五岁的他坐在卧室窗前，手上拿著一本书，目光却是看著窗外的草皮。
「谢翔华!」
突然间，他的房门被人推开，谢翔中青白到近乎诡谲的年轻脸孔，阴森地直逼到他的眼前。
「大哥。」谢翔华手里的书掉落到地上，心脏猛然一窒。
「我不是你的大哥。」谢翔中的话是从齿缝间进出来的。
「对不起。」谢翔华轻声说道。
他和妈妈、妹妹第一天住进谢家，他并不期待能得到什么和颜悦色的对待。
「光明正大住在谢家的感觉如何啊?你写在日记里的那些私生子的悲伤、痛苦，总算是让爸爸看到了。你和你妈妈、妹妹全都被接进谢家大门了，你现在如愿以偿了吧。」谢翔中的声音阴寒，利眼像魔鬼一样的眼也不眨地瞪著他。
「我不知道我妈妈会偷看我的日记，也不知道她会拿给爸爸……」谢翔华拚命地想解释，一双褐眸犹带著稚气。
「闭嘴，在我的面前你没有资格说话。」谢翔中揪住他的衣领，冷厉地瞪著他。「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翔华看著大哥愤怒的脸，一股无名的恐惧攫住他的心口。
「我妈自杀，没死成，变成植物人了。」谢翔中一字一字地把话吐到他的脸上。
二妈自杀……变成了植物人……
谢翔华看著大哥的脸，他全身冻寒地僵在原地，一股被撕裂的痛苦开始将他的心脏揪拧成一团。
「这样的结果，你们母子满意了吗?」谢翔中悍然揪起他的衣领，灼人的气息直扑到他的脸上。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翔华整张脸惨白到毫无血色，他全身颤抖，脑袋里盘桓的全都是刚才大哥的话。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写，怎么没本事把它收好!」
谢翔中甩开他的手，趁他还来不及防备时，狠狠地一举捶向他的肚子。
谢翔华被揍得倒卧在一旁，他捣著自己的肚子，整个人因为疼痛而缩成一团，倒抽著气问道：「二妈她现在……」
「不准你叫她!」谢翔中抬高脚，不客气地再度在他的身侧补上一脚。
谢翔华痛得红了眼眶，却完全没有喊出声。这是他活该应得的报应!
谢翔中站在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让你未来的日子好过的!你等著看你生命中重要的一切全被人抢走吧，你这个谋害我妈妈的凶手!」
我不定凶手!
谢翔华从床上惊跳起身，如同每一次恶梦惊醒一般，他捣著自己的耳朵，疯狂地大叫：「我不是!」
石破天惊的咆哮在房问内回响著。
「发生什么事了?」孙璃璃惊跳起身，抓著被子躲到谢翔华的身边。
谢翔华火红的眼瞪著她，气息未定的胸口粗重地起伏著。
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上他的脑门，他闷哼了一声，弓起双膝，把自己的脸孔埋到膝盖之间，精健的肩膀无法自制地剧烈起伏著。
一双细柔的手轻落在他的肩上，谢翔华浑身一颤，选择了不予回应。
他现在什么话也不想说。他太差劲了，明知道不该碰触感情的，却又因为需要安慰而碰触了她。
「你不舒服吗?」孙璃璃拉过被单，简单地裹住身子，手掌持续轻柔地拍抚著他的後背。
她不是儍子，她知道他有心事，否则他不会每次都用一些蹩脚的理由来推开她。但是，她有信心自己一定可以走进他心里的。
谢翔华不知道自己沈默了多久，但是他很清楚她的手不曾停止过拍抚的动作。
「你别理我，先去睡吧。」他抬起苍白的脸庞，握住她的手腕。
「我不睡，除非你告诉我，你是因为梦到我抛弃你了，所以你才这么难过。」她的唇温柔地印在他的颊边，轻松地说道。
「不要……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像被剁碎了一般地难以辨认。
可是孙璃璃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而且还立刻捧起他的脸，一本正经地盯住他的眼。
「喂，这话应该是我告诉你吧。」她抿紧唇，大眼直勾勾地瞪著他，脸上表情威胁意味浓厚。「你不准对我像对其他人一样好，你不准用你那副绅士面具来敷衍我，我是孙璃璃，不是其他女人!懂吗?」
「我对你的好，会害了你。」他脱口说道。
「为什么?」孙璃璃扶著手臂，严肃地问道。
谢翔华抿紧唇，褐眸变得深浓，他抚摸著她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大学时曾经很喜欢过一个女孩，可他们只有过短短一个月的甜美时光。因为大哥得到了那个女孩，然後又对她弃之如敞屣。那个女孩变得愤世嫉俗，而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用金钱资助那个女孩到美国就读。
此後，他便不再让自己过於认真，因为大哥会夺走他的一切。
大哥选择了他想就读的医学院，强迫不擅商学的他，走入商学院并接手家中的事业。
「喂，对著美女发呆，很不礼貌。」孙璃璃倾身向前，不客气地咬了下他的鼻子，一本正经地坐上他的大腿。
她不想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璃璃，对不起，我真的没法子和你在一起。乙他握住她的肩膀，牢牢地将她推拒在一臂之外。
「谢翔华，你这样很伤人耶，我们才刚发生关系，你还记得吧!」孙璃璃脸色微变，她咬紧牙根，努力用最後一丝理智保持著微笑。
她不是觉得发生关系这件事有多石破天惊，可是他急著撇清关系的态度，就是很伤人!
「你生气了?」谢翔华戴上眼镜，为的是想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换作是你被人退货，你会不会生气啊!」孙璃璃气红双颊，拖著棉被就要跳下床。
谢翔华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我没有那种意思，不要把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堪。」谢翔华凝望著她脸上的愤怒，感觉整颗头颅痛得像要爆炸一样。
「放手!」孙璃璃背对著他，鼓著脸颊大生闷气。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捏紧拳头，颈额间骤起的剧烈疼痛让他紧咬牙根，倒抽了一口气。
「你给我闭嘴!除非你卸下心防，愿意接受我的爱，否则，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孙璃璃抬头，对他大吼出声。
「我没有资格得到幸福。」他脸色苍白地看著她，额上因为强忍痛苦而频冒冷汗。
孙璃璃闻言，红了眼眶，她拥住自己双臂，听见自己冷冷地对他说道：「那你就有资格破坏我的幸福吗?」
「你如何确定我是你的幸幅……」脑鬓边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用手压住自己的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和你一起到这里来的。」
「够了。」孙璃璃昂起下颚，骄傲的眼满是水气，却没有掉下一滴泪水来。「只要你没法子说出一个你不能喜欢我的具体原因，我就当你是存心玩弄我，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孙璃璃把被单往下一甩，雪白身躯未著寸缕地离开床铺。
她的双唇在颤抖著，她的心在哭泣，可她弯下身，姿态高傲地捡起她的衣服；想她孙璃璃是何许人啊，居然会被一个男人玩弄。
她咬紧牙根，故意用最从容不迫的速度穿上衣服，然後再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道：「我看，你留在这里休息吧，我们就此告别!」
已穿著整齐的谢翔华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脸色依然过分青白。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只能用「差劲」二字来形容，可他无能为力啊!
梦境中大哥咄咄逼人的恨，二妈昨天的病危的冲击，都让他不敢伸手去捕捉他的幸福啊。
「我送你回家。」他困难地吐出这句话。
「不用。」她冷冷地说道。
「我坚持。」他握住她的手臂，没让她拂袖而去。
「你如果有坚持的话，应该是对我们关系持续下去的坚持，而不仅仅是送我回家的坚持!」她回过头，忿怒地一吼，颇有山大王发威的气势。
谢翔华眼睁睁地看著她的怒气，他没说话，因为此时剧烈的头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止痛药，一咽而下咽喉之後，才拿起一杯水，将喉咙间的药物灌入到肠胃间。
「你怎么了?」孙璃璃忍不住脱口问道。
看他吃药的姿态如此熟练，要不就是很痛，要不就是习惯性的老毛病了。
「没事，只是头痛，一下子就没事的。」他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唇角却始终在颤抖。